第13章 绝望的挣扎(3 / 3)
那身汗臭扑鼻、黏腻得如同第二层皮肤的衣服,像一截被彻底抽掉骨头的朽木,直挺挺地、重重地栽倒在那张破旧的铁床上。
“吱呀——嘎——!”
铁床架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痛苦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这刺耳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然后慢慢消散。
黑暗中,李明宇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不清的阴影轮廓。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地抗议,胃部的绞痛依然清晰。然而,比肉体更疲惫、更沉重的,是那颗被无数次拒绝和残酷现实碾得粉碎的心。三万二的数字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他所有的努力和微小的希望。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意识在饥饿、疼痛和无边的绝望中沉浮,最终沉入一片冰冷的、没有梦的黑暗。这一天,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而他唯一的“战利品”,是指甲缝里洗不掉的污垢,和一身被现实鞭挞得伤痕累累的疲惫。
2003年的滨海市,像一头挣脱了部分束缚的巨兽,在晚霞映照下贪婪地伸展着钢筋水泥的肢体。昔日的老码头和老街巷被不断蚕食,取而代之的是遍地开花的工地脚手架和高耸的塔吊。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新鲜油漆和柴油混合的刺鼻气味,取代了九十年代那浓重的海腥和煤烟味。
在这片巨大建设浪潮的某个角落,“海阔天空”豪华住宅小区工地深处,一排用石棉瓦和彩钢板临时搭建的工棚,在夏夜的闷热中蒸腾着汗臭、劣质烟草和潮湿发霉的气息。工棚像个巨大的、喘不过气的蒸笼。十几个来自天南地北的汉子挤在里面,鼾声、梦呓、挠痒痒的窸窣声此起彼伏。
在最角落的下铺,李明宇的父亲李建国蜷缩着蹲在地上,背对着嘈杂的人声。他面前,是一个被擦拭得异常干净的、锈迹斑驳的旧铁皮饼干盒。盒盖上,“向阳牌”三个字的红漆早已褪成暗淡的粉色,底下的饼干图案更是模糊不清,只有那个用钢钉深深凿刻出来的“秀兰专用”四个字,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依然清晰、深刻,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时光印记。
这是十二年前,儿子周岁时,李建国用在国营造船厂拿到的第一个月度全勤奖买的。那时盒子里装满了妻子周秀兰舍不得吃、留着给儿子慢慢喂的奶糖,甜得发腻。如今,这个锈迹斑斑的小盒子,成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最后的“保险箱”,里面装着他们全家的命——东拼西凑、一分一厘攒下来给周秀兰做下一次化疗的费用。
李建国布满厚茧和老茧、关节粗大的手,此刻却异常轻柔。他用一块洗得发硬的旧毛巾,蘸着旁边小水盆里仅剩的一点清水,第三次擦拭着盒子表面的浮尘和锈迹。他的动作缓慢、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仿佛擦拭的不是冰冷的铁皮,而是妻子苍白的面颊,是儿子远去模糊的身影,是那个早已破碎却无法忘怀的、关于安稳生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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