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你一口粥,我一道令(2 / 3)
p> 翌日辰时三刻。
天未大亮,霜露仍挂草尖。
一声柴响,自东村始。
接着是西巷、南渡、北岗……七十二村,几乎同时升起炊烟。
苏晏清立于高台,望着这片星火燎原般的灶光,轻声道:“传讯下去:不献我,不敬天,只为同桌之人,温一箸心。”
百姓无言,却心领神会。
断臂老卒用嘴咬稳锅盖,防止蒸汽掀翻;
幼童踮脚添柴,手被烫红也不松柴枝;
一户贫家无米可炊,采野菜碎叶熬出一碗清汤,仍郑重盛入粗陶碗中,捧至妻儿面前:“喝吧,暖胃的。”
七十二村,万家灯火,千灶同燃。
锅中所煮,皆为素心粥——白米慢熬,清水为引,不加糖盐,不饰珍馐。
可那一缕缕升腾的热气里,却藏着比金玉更重的情义:
是丈夫为病妻守夜时递上的温粥,
是女儿为盲母尝咸淡后点头的那一句“正好”,
是仇怨多年的邻里因共饮一碗粥而相视一笑。
天地无声,人心自知。
千里之外,官道尘扬。
梁断骑勒马回望江南方向。
身后亲随低声问:“郎君,为何停步?”
他不答,只缓缓取出怀中一方绢布——那是他曾奉命送达的“焚灶令”残诏,昨夜已被他亲手焚毁,仅余一角灰烬。
他将灰烬倒入随身茶囊,注入热水,煮了一碗浑浊粗茶。
茶香苦涩,入口如刀。
他仰头饮尽,抹去唇边余渍,忽而一笑。
“若我死于‘通逆’之罪……”他望着南方渐亮的天光,声音轻得像一句祷告,“也请记得,我曾喝过一碗,真正的人间粥。”梁断契一鞭抽下,马蹄翻起黄尘如怒浪。
风割面颊,他却觉不出痛,只觉得胸中那碗粗茶仍在滚烫,一路灼烧至喉头、心口,竟比烈酒更烈。
亲随紧追其后,惊问:“郎君!诏书已毁,您此去南下,是抗命!玄镜司耳目遍布,一旦通缉,便是‘通逆’死罪——”
“我知道。”梁断契蓦然回首,眸光如裂云之电,“可我若真忠于天子,为何昨夜梦见自己跪在清粥小铺前,捧着一碗素心粥,哭着求苏娘子收留?”
他声音渐低,却字字如钉入地:“我从小读圣贤书,学的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这些年,我送了多少道旨意?焚了多少私灶?压了多少民声?每一道‘天子令’,都写着仁政爱民,可百姓的锅冷了,心也死了……而那一碗粥,没有金玉装饰,没有香料堆叠,却让我第一次觉得——活着,是有滋味的。”
亲随怔住,缰绳从指间滑落。
梁断契仰望南方天际,晨光初透,云层裂开一线金芒,仿佛自人间炊烟中升起的希望。
他忽而想起昨夜驻马时,远处村落隐约传来诵声——是孩童齐念《食德录》:“食不独养身,亦养心;灶不止煮饭,亦燃情。”那是苏晏清编给村童识字的课本,如今竟成民心所向的经文。
他闭眼,再睁时已无犹豫。
“我把‘焚灶令’烧了,灰烬已入茶。这一碗,是我喝过的最后一道‘旨意’。”他缓缓抽出腰间玉佩——那是御前奉膳郎的身份信物,轻轻搁于道旁石上,“若我死,不必归葬祖坟。将茶渣埋我家灶下,每年冬至,替我添一把柴,煮一锅白粥。让我的魂,也能尝一口江南的气节。”
说罢,他调转马头,不再北望京华宫阙,而是纵马疾驰向南,奔向那片正被七十二村炊烟染亮的土地。
与此同时,江南雾散,日出东方。
谢云章率甲士列阵于清粥小铺门前,铁靴踏地,声震瓦砾。
他高举火把,朱砂批写的“焚灶令”尚贴于臂甲之上,如同烙印。
然而就在火把即将掷出的一瞬,他忽觉脚下大地微颤。
不对——不是震动。
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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