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我念的不是菜(1 / 3)
竹简落笔的刹那,苏晏清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哽咽。
那声音来自案前执笔的老者——失记官陈砚之。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狼毫,墨迹未干便已在纸上洇开一团乌黑。
他写下的,是《膳典》重修的第一行字:“素心粥,以糙米三合、清水七升,慢火煨炊,待米开花如絮,浆浓若乳……”
可刚写下不过十余字,他的手腕忽然一颤,笔尖悬停半空,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我……我记得的……”他喃喃自语,眼神却一点点涣散,“怎么会……想不起来了?”
苏晏清静静望着他。
烛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层薄霜覆盖在风化的石雕之上。
她知道,这并非记忆彻底消散,而是人心深处最残酷的悖论:越是用力回想,越如握沙成空。
那些曾融于血脉的味道,在岁月与恐惧中早已碎成齑粉,只余一口呼吸间的错觉。
她正欲开口宽慰,忽闻远处传来清脆童音,如露滴林梢:
“腌冬瓜,晒秋椒,阿娘灶前忙到宵……”
一声起,百声应。
诵味台方向,小诵味领着数十名孩童排成两列,手牵着手,踏着晨露走来。
他们口中齐诵菜名谣,稚嫩嗓音汇成一股温润溪流,缓缓淌过残破的膳阁门槛。
苏晏清心头微震。
她低头看向手中焦页,指尖正触到“腌冬瓜”三字。
就在那一瞬,舌尖毫无征兆地泛起一丝酸脆微辣,唇齿间仿佛真有脆嫩瓜条在齿间崩裂,随后涌上一抹发酵后的醇香回甘。
她猛地抬眼。
不是幻觉。
是“味文共感”在回应——但这一次,不再是靠她一人之力唤醒沉眠之味,而是被千万个未经世事浸染的童声所激活!
这些孩子不曾见过权谋倾轧,不知何为禁典焚书,他们的记忆里没有恐惧,只有灶火边母亲的身影、饭桌上的笑语、节令时的一碗热羹。
这才是真正的“源味”。
她转身疾步走向金锅,将写有“腌冬瓜”的残页贴于锅壁,低声道:“小诵味,再来一遍。”
“好!”小诵味昂首,挥手一扬。
孩童们齐声再诵,声浪如潮拍岸:
“腌冬瓜,晒秋椒,阿娘灶前忙到宵——”
苏晏清闭目凝神,引声入息,运“味文共感”于心脉之间。
刹那间,那股酸辛清香愈发清晰,连带着记忆碎片也浮出水面:南方雨季,屋檐滴水,陶瓮封泥,老妇人一边哼着谣曲一边压石镇缸……
她提笔疾书,将此味形、料法、时节、意蕴尽数录入新典。
笔锋落下之时,整页纸竟微微发烫,似被无形之火温养过一般。
就在此时,盲女陈遗味扶杖而来。
她虽不见天日,却能嗅风辨味。
她在案前驻足,轻轻将鼻尖贴近另一页残稿,忽然浑身一颤,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这是……‘槐花饭’。”她声音颤抖,“我出嫁那年,春寒未尽,嫂子蒸了一碗,洒几瓣新鲜槐蕊,端到我手里说——‘走了也别忘了家’。”
苏晏清心中一动,立刻取来写着“槐花饭”的纸片,贴于金锅另一侧。
“诸童,再诵——‘素心粥’!”
童声再起,纯净无瑕,如初雪落地。
她闭目运功,这一次,舌尖骤然漫开一股清甜微苦,像是嚼下初绽的槐花,又似饮了一口山间晨露。
她脑海中浮现画面:粗陶碗中白糯米饭裹着淡黄花瓣,热气袅袅升起,夹杂着柴火香与淡淡蜜意。
她奋笔疾书,补录其方。
陈遗味抚着新录的纸页,指尖久久不愿离开,终是低语一句:“你写的不是字,是回得去的路。”
夜深人静。
梁火蚀卷立于诵味台畔,黑袍猎猎,手中火把幽蓝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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