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咸席没人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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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未曦,劝农台已燃起三十六盏灯笼,映得青石地面泛出微光。

晨风穿廊而过,吹动檐角铜铃,也吹散了昨夜残存的余烬气息。

苏晏清立于高台之上,一袭素青官袍未换,袖口沾着些许灶灰,眉宇间却不见倦意。

她目光扫过下方重新布设的“五味席”——甘、辣、咸、淡、苦,五方列座,如五行归位,静待裁断。

小账童捧册而出,声音清越如泉击玉:“奉膳政司令,宣‘五味宴’次日席位。”

她顿了顿,翻页朗声道:

“甘席,十一人赴宴,皆为勋贵家仆代主而来。”

台下一阵低语。那些昨日趾高气扬的公子哥,竟无一人亲临。

“辣席,空。”

那是武将与边军功臣之位,原应由戍边归来者坐镇。可无人前来。

“咸席——全空。”

此言一出,人群微震。

咸味象征辛劳守土,盐税减免本是朝廷对边军将士的体恤荣典。

可如今,连这份荣耀都无人敢接。

小账童继续道:“唯有苦席……一人在座。”

众人循声望去。

阿耕坐在最角落的矮凳上,脚边放着一只豁口陶碗,身上仍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

他低着头,手指摩挲着碗沿,像在数那一道道裂纹。

苏晏清缓缓走下台阶,步履轻稳,却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之上。

她来到中央秤台前,向老秤官微微颔首。

老秤官抖开麻布,露出黄铜大秤,两臂悬空,沉稳如山。

他亲自将三筐收成一一抬上——富家公子田中所获稗子,轻飘如絮;阿耕亲手种出的甘薯,泥土未净,块茎结实。

秤砣滑动,指针微颤。

“阿耕,甘薯十八斤三两!”老秤官洪声报数。

“甲字号田稗子——九两六钱!”

全场死寂。

有人低头避视,有人喉结滚动,更有几位年长官员面色铁青,似被无形巴掌掴面。

就在此时,那名昨日被羞辱的富家公子猛然起身,几步冲到苦席前,一脚踢翻阿耕面前的陶碗!

瓷片四溅,残汤洒地,几块黑褐色的苦菜混入尘土。

“泥腿子也配与我同席?你吃的是粪土,我也要坐金殿?”他冷笑,眼中满是戾气,“不过侥幸挖了几块烂薯,就妄想称重天下?”

风忽然停了。灯笼摇晃,光影割裂人脸。

阿耕没有抬头,也没有动怒。

他慢慢蹲下,一片一片拾起碎陶,动作极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把粘着泥渣的最后一块甘薯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很慢,很用力,像是要把这一口尊严,生生咽进骨血里。

苏晏清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开口:“取盐水来。”

小灶童急忙端上一锅刚煮沸的盐水,白气蒸腾。

她接过勺子,亲手舀入三勺昨夜从试田取回的黑泥,搅匀后置于台心,任其冷却沉淀。

片刻,泥沙下沉,清水渐明。

她指向锅底:“盐能辨真伪——真粮吸盐入骨,假粮浮于表。”

随即命人取来稗子与甘薯切片,投入同一盆盐水中。

众目睽睽之下,阿耕的甘薯片缓缓沉底,稳稳落下;而那公子引以为傲的“收成”,竟轻飘飘浮于水面,随波荡漾,如同虚妄本身。

苏晏清垂眸,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些人,连粮食都在骗人。”

话音落时,谢元卿忽然起身。

众人皆以为这位翰林学士要愤然离席,斥责这荒唐闹剧。

可他并未走向出口,反而一步步踏上苦席所在的平台,在所有目光注视下,弯腰端起了阿耕那只残破的陶碗。

碗中只剩半口冷汤,混着泥土与菜屑。

他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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