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宅院(1 / 4)
我家的客厅里,挂着一幅画。
一幅从我曾祖父那辈传下来的油画,据说是请当年一位颇有名气的西洋画师所作,画的是我们陈家祖宅的全貌。那宅子早在我父亲年幼时就因一场蹊跷的大火焚毁了,原址如今也成了繁华市区里一个不起眼的街心公园。这画,便是它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画是写实风格,笔触细腻。暗沉色调的宅院坐落于画面中央,青砖灰瓦,檐角飞翘,透着股暮气沉沉的压抑。宅前是荒芜的庭院,几棵枯死的树木枝桠扭曲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一条石板小径蜿蜒没及杂草深处。整幅画笼罩在一种黄昏将至未至的暧昧光线下,说不出的沉闷与寂寥。
它就一直挂在那里,在我童年记忆的客厅墙壁上,像个沉默而苍老的亲戚,从不引人注目,却也从未被取下。几十年了,毫无变化。我甚至很少正眼瞧它,那阴郁的氛围总让我不太舒服。
变故始于一个多月前。
那是个周六的下午,我窝在沙发里看书,夕阳的余晖恰好斜射在对面的墙壁上。我无意中抬眼,目光扫过那幅画,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
我放下书,走近了些。
是颜色。
画中宅院的屋顶,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青灰色瓦片,似乎……鲜亮了些?像是被雨水刚刚冲刷过,泛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崭新的光泽。还有庭院里那几棵枯树,我依稀记得它们本是光秃秃的,死气沉沉,可现在,虬结的枝头竟隐隐透出些许极淡的绿意,虽然稀疏,但确实是存在的。
我皱了皱眉,以为自己记错了,或者是光线角度的戏法。毕竟,谁会去刻意记一幅几十年不变的画作细节呢?我凑得更近,几乎要贴上画布。油彩的颗粒在眼前放大,那绿色并非错觉,是确确实实点缀在枯枝上的。
心里掠过一丝微小的、难以言喻的不安。但我很快说服了自己——或许是年代久远,油画颜料产生了某种化学变化?又或者,是我自己最近太累,眼花了?
我没太当回事。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我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多看那幅画几眼。
这一看,却看出了更多不对劲。
瓦片的颜色一天比一天鲜亮,最初只是泛着光,后来竟渐渐变成了那种新烧制出来的、润泽的黛青色。枯树上的绿意也在蔓延,从若有若无的斑点,连成了稀疏的叶片,虽然还不够茂盛,但任谁都能看出,那是正在恢复生机的树木。
这太荒谬了。一幅静止的画,里面的景物却在“生长”?还是在逆向生长——从破败走向鼎盛?
更让我脊背发凉的是,我注意到画面的边界。
这幅画是用一个厚重的深色木质画框装裱的,多年来,画布上的内容严格局限在框内。可如今,画框边缘与墙壁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本不该存在的“溢出”。
靠近画框底部的位置,墙壁原本米白色的乳胶漆表面,隐隐透出几丝蜿蜒的、青灰色的脉络,像是爬山虎的藤蔓,又像是石头的纹理。非常淡,不凑近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伸手去摸,触感依旧是平整的墙壁,并没有任何凸起,那颜色像是从内部渗透出来的。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
这画,不对劲。
强烈的违和感让我坐立难安。我尝试着不去看它,但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过去。它像一个悄无声息的入侵者,盘踞在客厅里,进行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嬗变。
我开始查找家里的老相册,想找出祖宅当年的照片对比。可惜,关于那场大火之前的记录少得可怜,仅存的几张黑白照片也模糊不清,只能看出宅院的大致轮廓,无法判断细节。
我又去询问父亲。电话里,父亲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那画?哦……是老宅子的画。多少年没动过了吧?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出实情,只含糊地说觉得画有点旧了,要不要保养一下。
父亲沉默了片刻,说:“那是祖传的东西,别乱动。就让它挂着吧。”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回避,让我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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