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门后的棱角(2 / 3)
p> 江川背对着门,坐在一张旧藤椅上,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后颈的骨头凸着,像串没串好的珠子。他面前的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灰蓝色的被子,只露出头和肩膀——那一定是江川的父亲。头发花白,贴在头皮上,脸色是种久病不愈的苍白,嘴唇干裂,嘴角还有点水渍。
江川正拿着一个搪瓷杯,杯沿缺了个口,里面盛着半杯米汤色的液体。他左手伸到父亲颈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右手端着杯子,把杯沿凑到父亲嘴边。他的动作很慢,手腕轻轻倾斜,杯子里的液体缓缓流进父亲嘴里,像怕烫着,又像怕呛着。
“就喝这点,”江川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清楚点,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喝多了该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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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轻响,像是在点头。江川扶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但动作一点没重,反而更轻了,像托着易碎的玻璃。他另一只手从床头柜上拿过一块毛巾,叠成小方块,轻轻擦了擦父亲的嘴角。
林暮的眼睛突然有点酸。
他想起江川在学校的样子。走路带风,眉头总是皱着,跟人说话时眼神直愣愣的,像带着刺。上次王磊堵他时,江川一脚踹在自行车上,声音又冷又硬:“滚蛋,找死?”那时候的江川,像块烧红的铁,碰一下都能烫掉层皮。
可眼前的江川……林暮看着他扶着父亲肩膀的手。那双手他见过很多次,在维修铺里拧螺丝、拆链条、敲敲打打,布满薄茧,指关节因为常年用力而有些粗大,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油污。可现在这双手,正轻柔地托着另一个人的头,动作稳得像在拆精密的零件,却又带着零件没有的温度。
江川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然后伸手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子,翻出个枕头——枕头套是蓝白格子的,边角磨得起了毛球。他把枕头垫在父亲背后,动作很慢,一边垫一边问:“这样舒服点没?”
床上的人没说话,只是喉咙里又发出点轻响,头往枕头这边偏了偏。江川的肩膀松了松,林暮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下颌线绷得没那么紧了,嘴角好像还往下弯了弯,像是在笑,又像是松了口气。
林暮突然想起自己的速写本。如果现在带着就好了。他想把江川此刻的样子画下来——不是修自行车时的专注,不是骂人时的不耐烦,而是这样的,带着点笨拙的温柔,像块被砂纸磨过的铁,露出里面藏着的软。
他的手在书包侧袋里摸了摸,空的。速写本上次遗落在江川的维修铺,被江川收进了那个掉漆的铁盒子里。林暮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江川又拿起杯子,这次里面不是米汤了,是白水。他用小勺子舀了一勺,递到父亲嘴边,动作比刚才喂米汤时更慢,眼睛盯着父亲的嘴,像在观察什么精密仪器。“喝口水漱漱嘴,”他说,声音还是低低的,“就一口。”
床上的人张开嘴,喝了一小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江川赶紧用毛巾去擦,动作快了点,父亲突然咳嗽起来——不是之前那种轻咳,而是有点急,咳得肩膀都在抖。江川立刻放下杯子,伸手顺着父亲的背,一下一下地拍,力道很轻,像在拍易碎的瓷器。
“慢点咳,”江川的声音里带了点慌,却没拔高,还是压着,“别呛着……没事了,没事了……”
他拍背的动作很有规律,一下,又一下,掌心贴着父亲的后背,像在传递什么。咳了几声,床上的人停了下来,呼吸有点急,江川又舀了勺水递过去,这次父亲没喝,只是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江川放下勺子,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伸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父亲的肩膀,手指在被子边缘捏了捏,把边角掖进床垫底下。做完这些,他没立刻站起来,而是坐在藤椅上,看着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像在发呆。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刚好落在他的侧脸上,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还有额头上细小的汗珠。
林暮站在门外,忘了时间。扫帚柄在手里硌得生疼,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指节都白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江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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