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放生池(7 / 8)
一场腐臭的黑雨。尸骸翻腾,秽物沉浮。那赤红金光,彻底没入深不可测的黑暗污浊之中,再无踪影。
岸上,无数双瞪大的、充满了无声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恢复翻腾、却再无奇迹的污浊池水。他们成了活生生的雕像,被剥夺了生音,凝固在永恒的惊恐瞬间。
书房里,陈守义撕心裂肺的哭嚎戛然而止。他瘫在地上,浑身冰冷,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龙神最后的话语,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永开……亲见……亲闻……亲尝……清醒受之……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窗缝,死死望向窗外那片死寂的池苑,望向那些凝固的、无声的、充满了怨毒和恐惧的眼睛。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十年。
放生池彻底成了城西的禁地,一片被诅咒的、散发着微弱腐臭的死域。池水早已干涸了大半,只留下中心一小片粘稠如墨汁的泥沼。昔日堆积如山的尸骸,在风雨和时光的侵蚀下,化作了厚厚一层黑褐色的、板结的污泥,覆盖了整个池底和大部分池岸。这污泥坚硬龟裂,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些枯黄扭曲的野草,在风中瑟瑟发抖。残存的几根雕栏玉砌的石柱孤零零地矗立着,风化的痕迹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刻满了荒凉。空气里那股浓烈的恶臭早已淡去,但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如同陈年墓穴般的土腥和腐败气息,萦绕不散,成了这片土地永久的烙印。
池苑周围,更是死寂得可怕。那些当年被噤声的人们,如同被无形的枷锁锁住,成了城中最沉默、也最令人避之不及的一群。他们依旧活着,劳作、吃饭、睡觉,却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属于人类的声音。交流只能靠最原始的手势和眼神,眼神里沉淀着十年积累下来的麻木、怨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的聚居地,也被其他人视为不祥,渐渐荒芜。整个城西,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寂静里。
唯有一个人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绕着这片死寂的放生池,不停地行走。
是陈守义。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陈大善人。一件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枯槁如柴的身上,污秽不堪,散发着酸馊气。头发如同乱草,纠结着灰土和草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是深陷的眼窝,里面嵌着一双浑浊不堪、却又异常执拗的眼睛。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不住地蠕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意义不明的音节,像是永不停歇的呓语。
“嗬……嗬……不是我……放生……积德……善名……龙……龙啊……”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他赤着脚,脚底板早已磨出了厚厚的黑茧,踩在池边板结龟裂的污泥和碎石上,浑然不觉疼痛。十年风吹日晒雨淋,他的皮肤黝黑粗糙,布满了裂纹和污垢,像一段被遗弃在荒野的老树根。他不停地走,绕着那巨大的、干涸的、覆盖着死亡污泥的池子,一圈,又一圈。步履蹒跚踉跄,有时被枯草绊倒,就手脚并用地爬一阵,爬起来继续走。方向是固定的,逆时针,仿佛在进行一种绝望的、永无止境的赎罪仪式。
那双浑浊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池底中心那片仅存的、粘稠如墨的泥沼。仿佛那里潜藏着什么,吸引着他,也折磨着他。那泥沼如同一只巨大的、永不闭合的黑色眼睛,倒映着他疯癫的身影和灰蒙蒙的天空。
十年了。他成了这放生池唯一的看守,唯一的囚徒。龙神的诅咒精准无比。他清醒着,无比清醒地感受着这十年里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他被迫“亲见”着池苑的彻底荒败,“亲闻”着(虽然周围死寂,但他总能“听”到那些无声者怨毒的眼神在嘶吼)那无处不在的怨恨,“亲尝”着孤独、恐惧、疯癫和身体腐朽的滋味。他的口舌没有封闭,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能被世人理解的、有意义的话语。他的清醒,成了最残酷的刑罚。
这天黄昏,残阳如血,将西天染成一片凄厉的橙红,也给这片死寂的池苑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金边。寒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打着旋儿呜咽而过。
陈守义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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