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子问数(2 / 3)
料之性,冷热收缩有异。”他指尖点在两道相邻的裂纹交汇处,“此性之异,即‘二’(阴阳、温差、收缩率差)。”
“窑门开,火熄,冷风骤入。胎体与釉层,因‘二’之异,收缩之力相争相搏,彼此拉扯。此相争相搏之力,即是‘三’(应力)!”
“于是,”周鸣的手指顺着一条细如发丝、却延伸出无数分支的裂纹缓缓移动,“这‘三’之力,无处释放,无处调和,便在这釉面之上,崩裂出眼前这万千纹路——万物之象!”
李耳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追随着周鸣的手指,在那片看似无序的冰裂纹路上游走,若有所思。
“李先生试观此纹,”周鸣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确,“其纹路走向,或直或曲,或分或合,或密如蛛网,或疏若游丝。看似杂乱无章,鬼斧神工,无从捉摸。”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锐利如刀锋:
“然,此‘鬼斧神工’,当真无迹可寻?非也!”
他拾起案上一段烧焦的细树枝(炭笔),在木案边缘空处飞速勾画起来。线条简洁,却精准地勾勒出陶罐的剖面。
“胎之厚薄(t),釉之深浅(d),此二者不均,各处不同,乃‘二’之具体!”他在陶罐剖面不同位置标注出t1、t2、d1、d2。
“窑温骤降之梯度(ΔG),冷却之快慢(V),此乃‘三’之强弱!”他画出温度曲线和冷却速率箭头。
“胎釉收缩系数之差(δ),此为‘二’之根本冲突!”他写下δ这个符号。
“有此三者——厚薄(t)、釉深(d)、冷速(V)、温差梯度(ΔG)、收缩差(δ)——其数既定,则此釉面何处先裂,何处后裂,裂纹如何分叉,如何延伸,如何交汇成网……其最终之‘万物’(裂纹形态),虽千变万化,却皆由这有限之‘数’暗中牵引、框定!绝非凭空而生,无迹可寻!”
炭笔在木案上敲击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命运的叩门。周鸣盯着李耳,一字一句道:
“万物,自有其数!此‘数’,或潜藏于胎釉厚薄之微差,或寓于冷热交攻之烈度,或隐于材质本元之冲突。非如算筹列布般一目了然,却如江河行地,自有其道!”
李耳的目光,从案上周鸣绘制的应力简图,移回那只布满冰裂纹的陶罐,久久凝视。茅舍内一片寂静,唯有山风掠过松针的沙沙声,以及泥炉上茶壶低沉的呜咽。那纵横交错的裂纹,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静止的纹饰,而是无数股无形的力量在瞬间迸发、碰撞、妥协、最终凝固的轨迹。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如同破开云雾的山巅明月,清辉洒落心田。
“然……”周鸣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疲惫与敬畏。他用炭笔在那繁复的裂纹图样上,重重地、无规律地点下几个墨点,“此‘数’可定其大势,可框其骨架,却未必能尽算那裂至毫巅之处的细微曲折,难料那两力相持时瞬间的崩塌点,更无法预知那崩裂刹那,恰好有一粒微尘落下,改变了裂纹的走向……”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简陋的柴门,投向蒙山深处云雾缭绕、层林尽染的万千气象: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其‘数’之大者,如日月之行,江河之流,或可推演。然其化生之微、机缘之巧、混沌之变,则如这陶上细微裂痕,如这山间飘忽云雾,如这叶落偶然擦肩之风……”
他缓缓放下炭笔,声音归于一种深邃的平静:
“故曰:万物有数,而非唯数。知其数,明其理,可驭常;然亦需敬畏其变,顺其自然,方可安于无常。”
“万物有数……而非唯数……”李耳低声重复着,如同咀嚼着至味的甘饴。他眼中的潭水不再平静,而是掀起了深邃的漩涡,仿佛有星云在其中生灭。他缓缓起身,不再看陶罐,也不再看图样,而是踱步至茅舍门口,负手而立,眺望着蒙山浩渺的秋色。层林尽染,万壑松涛,流云舒卷,飞鸟投林……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注入了全新的意蕴。
许久,许久。山风拂动他粗麻的衣袂。他转过身,眼中那震撼的波澜已然沉淀,化为一种更加澄澈、更加包容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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