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日蚀残局(1 / 3)
晋阳城西,祭天台高耸入云。九层夯土筑就的基座,象征着通向九重天的阶梯,通体覆盖着象征王权的青膏泥,在五月初五的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台顶,巨大的青铜祭鼎三足鼎立,鼎腹饕餮纹狰狞,鼎内牺牲的油脂被灼烤得滋滋作响,升腾起浓烈而腥甜的烟气,与焚烧香草艾蒿的青烟混杂,形成沉重的烟幕,低低压在祭坛上空。
晋厉公身着玄衣纁裳,头戴十二旒冕冠,手持玉圭,肃立于祭坛中央。他的身后,是晋国六卿重臣——执政韩厥、中军将栾书、上军佐士燮、下军将郤锜、下军佐郤犨、新军将郤至、新军佐荀偃…华服锦袍,冠冕堂皇,如同众星拱卫北辰。再外围,是森然林立的甲士,戈戟如林,在烈日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整个祭坛笼罩在一种庄严肃穆到近乎窒息的氛围中,只有祭火的噼啪声和风吹动旌旗的猎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祭坛东侧一个并不起眼的身影上——周鸣。他今日未着卜史常服,而是一身素麻深衣,腰间束着一条嵌有玉质算筹的皮带,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他面前摆放着一张低矮的檀木案几,案上别无他物,唯有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玉髓算板,在强烈的阳光下,板面流淌着温润而内敛的光泽。
厉公抬首望天,铅灰色的冕旒微微晃动,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神。他沉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祭坛上回荡:“太卜鸣!依尔所推‘天机’,‘天狗吞日’之异象,当于今日何时降临?”
周鸣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稳定,穿透了祭火的噼啪声:“禀君上,依臣所算,日蚀之始,当在巳时三刻又七分(约上午10点22分)。蚀甚(食分最大),当在午时初刻又三分(约11点18分)。蚀终,当在午时三刻又九分(约12点24分)。全程约计,一个时辰又一刻又一分。”他报出的时间精确到了“分”(约1.4分钟),在只有圭表、漏壶计时的时代,这近乎神迹!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巳时三刻(10点15分)刚过,原本炽烈耀眼的太阳边缘,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影,如同被无形的巨兽咬下了一小口!
“蚀了!日头缺了!”祭坛下,眼尖的甲士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呼!这惊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人群中荡开涟漪。恐慌如同实质的寒流,开始无声地蔓延。无论公卿大夫还是普通甲士,面对这“天狗吞日”的异象,源自血脉深处的敬畏与恐惧瞬间攫住了心神。许多人下意识地看向周鸣,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震撼——他真的算准了!连“分”都不差!
厉公紧握玉圭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冕旒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祭坛上神色各异的卿大夫们,最后落在周鸣身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日蚀缓慢而坚定地进行着。炽热的日轮被无形的黑暗一点点蚕食,天色也随之黯淡下来,从刺目的白昼,逐渐变为诡异的黄昏。风似乎也停止了,祭坛上的烟柱笔直上升,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恐惧在无声地发酵。
就在日轮被吞噬近半,天地间昏黄一片,蚀甚将至的压抑时刻!
“君上!天降异象,必有灾殃!”一个尖锐而充满煽动性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发声者乃下军佐郤犨,他脸色涨红,须发戟张,一步踏出班列,戟指周鸣,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此非寻常日蚀!此乃上天震怒!降罚于我大晋!根源何在?!”他猛地转向周鸣,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怨毒:“皆因此獠!此周人异端,以妖术乱法!以算筹惑神!改制更张,悖逆祖宗成法!铸刑鼎,乱尊卑之序!和戎狄,污华夏之血!其行其术,皆乃逆天之举!今日天狗吞日,正是天帝示警,欲诛此獠,以儆效尤!请君上明鉴,速斩此祸国妖人,以平天怒!”
郤犨的怒吼如同点燃了火药桶!他身后,数名与栾氏(栾书虽死,其党羽犹存)、郤氏关系密切的中下层大夫和将领也纷纷鼓噪起来:
“郤大夫所言极是!天象示警,岂容忽视!”
“周鸣妖术惑众,乱我晋国法统!”
“诛杀妖人!平息天怒!”
“请君上顺应天命!”
一时间,“诛妖人!平天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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