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星喑河洛(1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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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在五月的夜风里咆哮。

绛城以东三十里,一处名为“孟门渡”的险滩。白日里浑黄如泥浆的河水,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化作一条翻腾奔涌、吞噬一切的墨黑龙躯。巨浪拍打着犬牙交错的礁石,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水沫飞溅,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土腥气,弥漫在空气里。岸边嶙峋的怪石在稀薄的星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仿佛蛰伏的巨兽。

没有仪仗,没有随从,只有一辆孤零零的牛车停在不远处。周鸣独自一人,站在一片相对平坦的临水石台上。夜风鼓荡着他素色的深衣,衣袂翻飞,发出猎猎声响,仿佛随时会被这亘古奔流的大河卷入无边的黑暗。他面前的地上,静静躺着那个背负了数百里、刻满八千七百三十一个名字的粗麻布算筹筒。

白日里绛城凯旋门的喧嚣、青铜算鼎的煌煌金光、厉公铁青的面容、卿大夫们或忌惮或鄙夷的目光……所有的声浪与光影,此刻都被这黄河夜吼彻底碾碎、冲刷干净。只剩下沉重如山的真实,压在他的心头。

他弯下腰,解开紧紧捆缚筒口的麻绳。蜡封早已在路途颠簸中剥落。他双手用力,将那沉重的筒盖缓缓旋开。

哗啦——

一股混杂着竹木清气和淡淡血腥、汗渍味道的气息逸散出来。筒内,是密密麻麻、码放整齐的灰白色竹筹。每一根,都约莫半尺长,小指粗细,打磨得光滑。借着石台上点燃的唯一一支松脂火把摇曳不定的微光,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根算筹上,都用极其细小的刀笔,深刻着一个名字。有的名字墨迹犹新,带着刻痕的锐气;有的则已模糊,被不知是汗水、雨水还是血水浸染得晕开,仿佛承载着主人最后的呜咽。

周鸣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算筹。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光滑的竹身,以及上面凹凸不平的刻痕——“甲旅步卒,左矩,王三”。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具体的归属,最终凝缩成竹筒里沉默的一根。他将这根算筹托在掌心,对着浑浊咆哮的黄河,对着头顶那片被薄云遮蔽、星光黯淡的苍穹,深深一揖。

“魂兮……归去……”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被巨大的涛声轻易吞没。他走到石台边缘,俯下身,将第一根算筹,轻轻放入奔腾的浊流之中。那小小的竹筹,在浪花里只打了个旋,瞬间便被黑暗的洪流卷走,消失无踪。

一根,又一根。

他如同最虔诚的祭司,重复着这简单却无比沉重的动作。每一次俯身,每一次低语,每一次松手。火把的光晕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和深陷的眼窝,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悲怆。算筹投入水中,无声无息,仿佛投入了一个永恒的、沉默的深渊。唯有黄河亘古不变的咆哮,如同大地沉重的心跳,在为这些消逝的生命送行,也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个体的渺小与挣扎。

“庚旅车右,中行,陈午……”

“辛旅弓手,后阵,李奚……”

名字从他口中无声地念出,又迅速被风浪撕碎。他仿佛不是在放逐这些竹筹,而是在亲手埋葬一段段被战争机器碾碎的过往。背上的伤处,白日里被青铜算鼎的重量和长途跋涉所掩盖的隐痛,此刻在这冰冷的河风和持续俯身的动作中,开始隐隐作祟,如同细密的针在刺扎。那是鄢陵战场上,为护住沙盘推演的关键节点,被流矢擦过肋下留下的。伤口虽已结痂,但内里的筋肉,却在无声地提醒着那场胜利的代价。

就在他再次俯身,指尖即将触及筒中又一根算筹的刹那——

“咻!”

一声极其尖锐、撕裂夜空的锐响,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那片嶙峋的乱石阴影中爆出!

那是强弓劲弩在极近距离激发的死亡尖啸!速度太快,超越了人耳捕捉的极限,只留下空气被粗暴撕裂的尾音!

周鸣全身的寒毛在千分之一秒内陡然炸起!一种源自无数次沙盘推演、对危险轨迹近乎本能的直觉,如同电流般窜过脊髓!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意识之前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右侧扑倒!

“噗嗤!”

剧痛!一股冰冷而狂暴的力量,狠狠凿入了他左侧肩胛骨下方!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向前一个趔趄,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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