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数囚之悟(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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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里的细沙无声流淌,标记着又一个在自我囚禁中流逝的白昼。晋阳城内的喧嚣被这间特意选在府邸最深处的简朴竹屋隔绝,唯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才带来一丝外界的鲜活气息。周鸣盘坐在冰冷的席上,面前摊开的并非龟甲蓍草,而是一卷摊开的空白竹简,旁边搁着一柄青铜刻刀。他的手悬在半空,却迟迟未能落下。

下宫的血色,仿佛透过竹墙的缝隙,依旧在眼前弥漫。

赵朔的豪迈笑语、庄姬夫人强忍悲恸的苍白面容、韩厥将军临危受命时眼中沉重的决绝……那些鲜活的面孔,最终都化作冰冷的尸体和绝望的流亡。他耗费无数日夜,推演六卿间此消彼长的力量,计算盟约的稳定概率,评估背叛的成本与收益,甚至为赵氏构建了数条看似周密的“避祸之策”。他自信已将“势”的脉络握于掌中,如同操纵算筹般清晰可辨。

然而,屠岸贾骤然发难的狠绝,栾氏、郤氏出乎意料的沉默与默契,乃至晋景公那份深藏不露的帝王心术……这一切变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将他精心构筑的“模型”砸得粉碎。他算尽了力量对比,却未能算透人心深处那幽微难测的贪婪、恐惧与仇恨。一个屠岸贾的疯狂,一个晋侯的默许,便足以让所有的“大概率安全”化为齑粉。

“算力有穷,人心无尽……”他低声自语,声音干涩沙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冰凉的竹简表面,留下浅浅的印痕。这八个字,是他这几日枯坐唯一的结论,也是对他过往认知最沉痛的否定。曾经引以为傲的、能将天地万物纳入“数”之框架的自信,此刻像被狂风撕扯的薄纱,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翻了案几一角的一小堆算筹,黑白的算子哗啦散落一地。这轻微的混乱,竟让他心头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目光落在屋角那个几乎占据半面墙的巨大沙盘上。这是他用细沙精心堆砌的晋国山川舆图,上面插满了不同颜色的小旗,代表晋国六卿(赵、韩、魏、智、范、中行氏)及其附庸、盟友的势力范围,更有象征秦国、楚国、赤狄等外部威胁的标记。

此刻,这沙盘在他眼中不再是清晰的地图,而是六卿权斗这巨大“混沌系统”的具象化模型。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赵氏的那面玄色小旗——如今它已被孤零零地移到了靠近赤狄边境的“下宫”位置,色泽黯淡。代表屠岸贾势力(依附于栾氏)的赤旗,则嚣张地插在原本属于赵氏的肥沃土地上。他凝视着沙盘,开始推演。

第一步:假设韩氏(白旗)全力介入,以姻亲之谊与唇亡齿寒之理说服魏氏(青旗)共同施压,再以利诱分化智氏(黄旗)……沙盘上的小旗在他手中移动,一个看似稳固的“反屠岸同盟”雏形显现,赵氏危机似乎可解。然而,就在他手指离开智氏黄旗的瞬间,那代表智氏宗主心思的“变量”在他脑海中剧烈波动起来。一个念头闪过:若此时楚国(巨大的黑熊木雕)在南方边境制造事端,智氏是否会为保自身力量而选择作壁上观?甚至……暗中与栾氏达成某种交易?沙盘上刚刚形成的同盟阵型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第二步:他试图将晋景公(代表公室的蟠龙金饰)作为一个关键平衡因子引入模型。若国君明确表态庇护赵氏孤儿,屠岸贾绝不敢如此猖狂。他推演国君的“收益函数”:削弱过于强大的赵氏,默许甚至引导卿族互斗以维持君权,同时又要避免一家独大彻底失控……模型变得极其复杂。国君的每一个微妙态度,都可能引发卿族们连锁的、方向截然不同的解读与行动。代表国君意志的金龙,在沙盘上空悬停不定,其阴影笼罩下,所有卿族的小旗都在微妙地调整着方向,同盟与背叛的可能性像藤蔓般疯狂滋长,纠缠不清。

第三步:他尝试引入“时间”维度。推演拖延策略,寄望于赵武(一枚小小的玉环代表那个尚在襁褓的婴儿)长大成人,局势或有转圜。然而,“时间”带来的不确定性呈指数级增长。这十几年间,栾氏是否会继续坐大?韩、魏是否会因利益改变立场?楚国、秦国是否会趁晋国内耗大举入侵?婴儿能否平安活到成年?任何一个环节的微小扰动,都可能导致结果天差地别。沙盘上,围绕着那枚代表赵武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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