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铁血湮尘(1 / 4)
咸阳,阿房宫前殿。
时值初冬,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新都的巍峨宫阙,朔风卷过渭水,带来刺骨的寒意。然而此刻宫前巨大的广场上,却升腾着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灼热。数口巨大的青铜鼎被架在熊熊燃烧的柴堆上,鼎口烈焰冲天,扭曲的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裹挟着皮革焦糊、墨汁蒸腾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遮蔽了远处新筑宫墙的轮廓。
一排排身着黑色吏服的博士仆射,面色苍白,眼神麻木,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机械地将成捆成捆的竹简、帛书投入那吞噬一切的烈焰之中。《诗》、《书》、百家语……无数承载着先贤智慧、历史记忆、学派思想的典籍,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蜷曲、炭化,化作翻飞的黑蝶,又转瞬成灰。
博士仆射伏生,垂垂老矣,宽大的袍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卷泛黄的《尚书》,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竹简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上面有他毕生的心血,有他老师传下的章句训诂。一个年轻凶悍的御史属吏大步走来,不由分说,劈手便夺!
“不!”伏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如同被剜去了心肝,整个人扑上去想要抢回。那属吏不耐烦地一搡,老人踉跄跌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竹简被粗暴地扯开绳索,投入最近的一口火鼎。伏生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在跳跃的火焰中迅速焦黑、模糊、化为乌有。他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匍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他身旁,另一位白发苍苍的儒生,死死盯着自己毕生注解的《周易》被投入火海,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下,再无声息。
“哼!腐儒!”一声冷硬的嗤笑自身后传来。伏生艰难地抬头,只见几个同样被驱赶着走向火鼎的身影。他们衣衫简朴,甚至打着补丁,但眼神却异常锐利,脊梁挺得笔直。为首一人,年约四旬,面容刚毅,正是墨家一支的首领孟胜。他身后弟子怀中,紧紧抱着几卷墨家核心典籍:《墨经》、《备城门》、《备高临》……上面有精密的几何图示、逻辑推演和守城器械说明,处处可见周鸣“格物”、“模型化”思想的烙印。
“暴秦!焚书坑儒,灭绝斯文!此乃自绝于天!”孟胜怒视着高台方向,声音嘶哑却如金石交击。他猛地挣脱押解的兵士,一个箭步冲到那口吞噬墨家典籍的火鼎前,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竟将手中一卷《大取》残篇,奋力掷入烈焰!书卷瞬间被火舌吞没。
“墨子之道,兼爱非攻!岂容尔等玷污!今日我墨家弟子,以身殉道!”孟胜转身,对着身后同样悲愤填膺的弟子们,发出震天的怒吼。他猛地拔出腰间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冰冷的石板。紧接着,数名墨家弟子高喊着“赴火蹈刃,死不旋踵!”,纷纷拔剑自刎或纵身跳入火鼎!烈焰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只留下几声短促的惨嚎和更加浓烈刺鼻的焦糊味。
伏生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惊骇得忘记了哭泣。那冲天的火光,映照着他脸上纵横的泪痕和绝望的沟壑。他猛地想起了当年在稷下学宫,墨者田鸠手持“小孔成像”图,与名家公孙龙激辩的情景;想起了荀子论“天行有常”时的睿智眼神……所有这一切,连同那些未曾完全读懂的思想光辉,都在眼前这炼狱般的火焰中,扭曲、破碎、化为劫灰。
“天……亡我华夏斯文乎……”伏生伏在地上,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悲鸣,昏死过去。
咸阳城西,匠作区。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熔炼的焦灼、木材切割的清香和皮革鞣制的腥膻,与宫前焚书的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怪诞的气息。这里没有学宫的慷慨悲歌,只有铁锤敲打的单调节奏和工匠们沉默压抑的劳作。
一处挂着“公输”木牌的工坊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老匠公输卯(公输般的后人),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他佝偻着背,站在熊熊燃烧的炉火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炉膛内几件正在熔化的器物——那是几套用精铜铸造、刻满精密刻度的“天工标准量器”:尺、斗、权(秤砣)。火焰舔舐着铜器,刻度在高温下扭曲变形,最终化为赤红的铜水,流入下方的泥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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