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陛下也怕黑(1 / 2)
紫宸殿的阴雨,已连下了三日。
雨丝如织,将巍峨的宫阙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这无休无止的哭泣声。
殿内灯火通明如白昼,却死寂得像一座华美的陵寝。
三日来,女帝未召见任何臣子,也未批阅一份奏章,整座皇城的运转,似乎都在这片雨幕中凝滞了。
惊蛰站在鸾台司的廊下,看着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她的心,也像这湿冷的石板,沉重而冰凉。
不对劲。
一个内侍躬着身子,提着食盒匆匆从远处走过,是每日为陛下送药的常侍。
惊蛰的目光如利刃般钉在他身上——他比往常迟了半个时辰。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那股熟悉的、混杂着十几种名贵香料的安神熏香之气。
惊蛰眸光一凛,对身侧的阿萤做了个手势。
少年会意,瘦小的身影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入雨幕,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通往紫宸殿偏阁的抄手游廊尽头。
半个时辰后,阿萤回来了,浑身湿透,脸色却异常平静。
他走到惊蛰面前,伸出冰冷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写下几个字:
“汤剂未动,三日。”
“所有镜面,黑布覆之。”
惊蛰的心猛地一沉。
三日未曾服用安神汤,意味着女帝已连续三个夜晚,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独自对抗漫漫长夜。
而遮蔽所有能映出人影的镜子……这位从不信鬼神、视谶纬之说为愚民之术的铁腕帝王,竟也开始惧怕在夜深人静时,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不是病了,她是旧创复发。
惊蛰转身回到总执房,那里存放着两份特殊的卷宗——张延禄的《言行录》与岑寂的《默录》。
她先翻开了张延禄的记录,那工整的字迹下,隐藏着近乎痉挛的恐惧。
“酉时一刻,陛下起身,独自巡视寝殿长廊,手持……短刀。”
“子时三刻,陛下立于窗前,观雨,良久。”
“寅时初,陛下问,‘延禄,你说,人死后,魂魄会去何处?’”
惊蛰的指尖在“短刀”二字上停住。
一个帝王,在自己的寝宫里,需要握着刀才能行走。
她究竟在防备什么?
还是在威慑什么?
她又翻开岑寂的《默录》,那上面的字迹更加稀疏,却如针扎眼。
“凤座左足微颤,一息。”
“论及西疆军务,三次欲言又止,终未开口。”
“视线落于空处,瞳孔微缩。”
惊蛰闭上眼,所有的线索在脑中飞速串联:那瓶来自井底的粉末,那张二十年前的药方,那句“陛下亲手盖上了石板”,以及此刻,一个手持短刀、不敢照镜子、在御座上微微战栗的女帝。
她瞬间明白了。
当“梦骨香”的真相被她从坟墓里挖出来时,那个曾亲手用石板镇压了掖庭丙舍所有秘密的女人,也终于开始听见来自井底的哭声。
那哭声,或许不是鬼魂,而是她自己被尘封的记忆。
武曌,在害怕她自己。
惊蛰没有声张,更没有如往常一般将线索汇总成册,呈送御前。
她做了一件让整个鸾台司都匪夷所思的事。
她亲自带人去了早已被列为禁地的冷宫丙舍,不为勘查,不为搜证,而是调集工匠,重修丙舍外那条早已被荒草吞没的碎石路。
她甚至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即日起,凡夜间因公经过此地者,须高举火把,列队而行,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
消息传开,宫人们议论纷纷,皆称鸾台司这位新晋的总执大人行事怪诞,怕不是查案查得中了邪。
惊蛰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
她亲自监督着工匠们清走荒草,铺上新土。
最后,她在那个被铁水封死的井口旁,立了一块半人高的小小石碑。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