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课,是教我怎么笑着杀人(1 / 2)
玄鹰阁的朱漆门在惊蛰身后发出吱呀轻响。
殿内比她想象中更空,青砖地泛着冷光,四壁悬着的画像在晨雾里浮成一片灰影,唯余十二双眼睛——有的阴鸷如刃,有的死寂如潭,此刻正从不同角度刺向她后颈。
她喉结动了动,想起影婆说的“心空着却装了别人一辈子”,那些画像的眼,倒像是替她把空处填满了。
“昨日你能走出影窟,不代表你懂忠诚。”
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惊蛰猛地抬头,只见武曌立在画像最中央的位置,素色深衣未缀金线,广袖却像垂落的夜云,将她整个人衬得比着龙袍时更沉、更重。
女帝指尖抚过身侧画像的眼尾,那双眼便在她触碰下突然清晰——是双极淡的琥珀色,像淬了千年的冰。
“延禄。”武曌轻唤。
张延禄从东侧暗门踉跄着进来。
他往日总挂着讨好的笑纹全不见了,眼白泛着青,瞳孔散得像被水浸过的墨,直愣愣盯着女帝脚边的青砖,活像具被抽了魂的傀儡。
“他现在,是我养了二十年的狗。”武曌抬手搭上张延禄肩头,那只手在素衣下白得近乎透明,“你想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吗?”
惊蛰没答话。
她盯着张延禄喉结——那处有极细的红痕,像被什么细绳勒过,和她在影窟里被按喉结时的触感如出一辙。
女帝忽而笑了,唇角扬起的弧度比晨雾还轻:“延禄,昨夜可睡得好?”
“回陛下,梦中皆是您恩典,安眠至天明。”张延禄的声音软得像春絮,尾音还带着点少年人才有的清亮——惊蛰突然想起,她初入紫宸殿时,张延禄递参汤的手也是这样轻颤着,那时他腕间还系着串青玉佛珠。
“三年前,他还是个会为妹妹冤案哭求的少年。”武曌的拇指摩挲着张延禄后颈的骨节,“我让他亲眼看着妹妹被杖毙,血溅在他求我赦免的奏折上。然后问他:‘你还信公道吗?’他说不信。我又问:‘那你信谁?’他说……信我。”
张延禄的睫毛猛地一颤,有泪珠子砸在青砖上,晕开极小的湿痕。
他却仍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像被无形的线牵着。
“恐惧摧毁旧我,恩赐重塑新我。”武曌松开手,张延禄立刻后退三步,站回暗门边,“你要学的,不是怎么藏怒,是怎么把恨酿成笑。”
惊蛰的指甲掐进掌心——那处旧伤还没好,疼得她神经直跳。
她望着张延禄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林七扫落叶时的模样:都是被抽了脊骨的人,一个成了会笑的傀儡,一个成了会念“我没疯”的行尸。
“随朕去御花园。”武曌转身往外走,广袖带起一阵风,将最边上那幅画像吹得晃了晃,“该让你见见活的教材。”
御花园的梅树正抽新芽,嫩红的花苞裹在薄冰里,像谁捏碎了珊瑚撒在枝桠上。
崔明远带着四个礼官立在梅树下,手中捧着青铜编钟,正俯身调试音律。
听见脚步声,他慌忙转身行礼,腰间玉牌撞出细碎的响。
“崔卿。”武曌在五步外站定,笑容比梅瓣还柔,“听闻你侄女待字闺中,才德兼备?”
崔明远的背立刻绷直了。
他是太常寺典仪郎,素日最讲究仪态,此刻却抬手抹了把额角——惊蛰看见他指尖沾着细汗。
“小女粗陋,岂敢劳陛下挂怀。”他的声音比编钟余音还虚。
“朕膝下无女,总想寻个贴心人做伴。”武曌轻叹着走近,袖中露出半截翡翠玉镯,“不如……接入宫中伴读如何?”
崔明远的喉结上下滚动。
惊蛰盯着他攥紧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才没抖起来。
“此乃家族殊荣。”他弯下腰去,朝武曌行三拜礼,额头几乎要碰着冰面,“臣代小女谢陛下隆恩。”
“起吧。”武曌伸手虚扶,指尖却在他肩井穴上轻按了一下。
崔明远浑身一震,再抬头时眼眶已泛红,“明日让她带两本《女则》来,朕亲自教她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