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贫寒的滋味(1 / 2)
贫寒的滋味,是晚饭时数着米粒,是夜深人静时,老人翻遍所有角落也凑不齐那几个钢镚的无声叹息。
村小开学前的傍晚,空气里飘着炊烟和泥土的气息。昭阳蹲在院子里,用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外婆前几天教她的几个字——“人”、“口”、“手”。写得很认真,一笔一画,仿佛要把这些陌生的符号刻进心里。
舅妈李秀英抱着小宝从屋里出来,瞥了一眼地上歪歪扭扭的字,鼻子里轻哼一声:“哟,这还没上学呢,就装上文化人了?写得跟鸡爪子扒的一样。”
昭阳的手一顿,树枝在“手”字的最后一勾上划出了一道难看的尾巴。她默默地把字用脚抹掉,站起身,想走开。
“站住。”舅妈叫住她,“明天村小开学,你知道吧?”
昭阳点点头,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期待。她看到过村里那些背着书包的孩子,很羡慕。
“学费,一块五。书本费,另外算。”舅妈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像在陈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你外婆跟你说了没?”
一块五。昭阳对钱没什么概念,但在城里时,她见过母亲为了一毛两毛跟菜贩子争得面红耳赤。她知道,钱是很难得到的东西。
她摇了摇头。
“哼,”舅妈嘴角往下撇了撇,“就知道。你爸走的时候,留下什么了?除了你这个人,还有啥?这家里哪一样不要钱?米缸快见底了,盐罐子也空了,小宝的裤子短了都还没钱扯布……”
她的话像连珠炮,砸得昭阳抬不起头。
“秀英!”外婆端着一盆猪食从灶房出来,喝止了她,“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妈,我不说,您说怎么办?”舅妈声音扬了起来,“凭空多出一张嘴吃饭,现在还要上学花钱!咱家是地主老财啊?有那个闲钱供个丫头片子读书?”
“丫头片子怎么了?”外婆把盆子重重放在地上,浑浊的眼睛盯着舅妈,“丫头片子就不是人了?就不能认字了?”
“认字?认了字就能变成金疙瘩了?早晚是别人家的人!白费钱!”舅妈梗着脖子,“有那一块五,能给小宝买多少鸡蛋补身子?”
“你……”外婆气得手有些发抖,但看着舅妈怀里眨巴着眼睛的小宝,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疲惫地挥挥手,“学费的事,不用你操心。”
舅妈冷哼一声,抱着孩子扭身回了屋,把门摔得山响。
昭阳站在原地,像一棵被霜打蔫的小草。刚才因为即将上学而升起的那点微弱的雀跃,彻底熄灭了。她明白了,上学对她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会给外婆带来麻烦的事情。
晚饭的气氛比往常更沉默。稀饭更稀了,咸菜也只有寥寥几根。昭阳小口小口地喝着,感觉每一口都带着沉重的滋味。
舅舅依旧闷头吃饭,偶尔抬眼看看脸色不好的外婆,又看看低着头像个小罪人一样的昭阳,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夜里,昭阳躺在硬板床上,毫无睡意。月光透过窗户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块清冷的光斑。她听见隔壁房间舅舅沉重的鼾声,也听见堂屋里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悄悄爬下床,赤脚走到门边,透过门帘的缝隙往外看。
堂屋里点着那盏小小的煤油灯,火苗如豆。外婆佝偻着身子,正蹲在那个斑驳的木柜前,小心翼翼地翻找着什么。
她先是捧出一个小木匣子,打开,里面是几枚零零散散的分币,最大的面额是五分。她把它们一个一个数出来,放在旁边,动作缓慢而郑重。分币碰撞,发出极其轻微、却清晰传入昭阳耳中的叮当声。
数完了,显然不够。外婆沉默了片刻,又开始翻找柜子里的其他角落。她从几件旧衣服底下摸出一个手帕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加起来可能不到五毛。
她把毛票和分币放在一起,就着灯光,又数了一遍。昏黄的灯光照在她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上,照在那些少得可怜的钱币上。
昭阳看见外婆的眉头紧紧锁着,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计算,又像是在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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