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城中村的马尾辫(1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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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算是我那灰扑扑日子里的一抹亮色。这姑娘,马尾辫一甩,蹬着辆咣当作响的自行车,硬是把打工妹的生活过出几分侠气。

记得清楚得很,那天她一把将那个磕掉了漆、印着大红牡丹的搪瓷脸盆扔进浴室,哐当一声,震得脸盆架子上的锈渣都往下掉。“我也不洗了!”她说得利索,“瞧你这蔫茄子样儿,晚饭我请你,荷包蛋管够!”

推车走时,牛仔裤后兜露出的半截卫生纸,衬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竟成了我对那个闷热黄昏最深的记忆。工友们下了班,自行车铃铛和搪瓷饭盒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空气里飘着谁家爆炒辣椒的呛人味儿,夹杂着隔壁五金厂飘来的金属切削液那特有的工业气息。你别说,这几种味道搅和在一块儿,反倒有种奇怪的、粗糙的暖意,像块没洗干净的粗布毯子裹在身上。

林夕把自行车后座拍得啪啪响:“快上来!磨蹭!”

坐上去的瞬间,车身猛地向下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右腿一蹬地,瘦削的腰肢扭出充满力量的弧线,那辆破车竟咣当咣当地被她踩出了冲锋的气势。车轮滚动,惯性让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那根乌油油的马尾辫甩动起来,几缕发梢调皮地扫过我的手背,痒痒的,带着汗水蒸腾后的微咸和洗发水残留的廉价香精味。她腰上别着个MP3,耳机里漏出周杰伦那含含糊糊但贼有劲儿的歌词:“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路过工地门口唯一亮着灯的小卖部。几个赤膊的汉子叼着烟卷,围着一张缺了角的破旧台球桌,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们汗津津的古铜色背脊和嬉笑的脸。我们经过时,几声调笑的口哨刺耳地响起,夹杂着方言浓重的荤话。

“小妹妹,后头驮的是哪个相好哇?”

“看这小腰扭的,带劲哈!”

“妹子,下来陪哥打两杆?”

粗鄙的、带着汗酸味儿和啤酒气的调笑肆无忌惮地砸过来。我瞬间僵住,感觉脸上火烧火燎,下意识想下车理论一下。前面的林夕却连头都没回。

“呸!”她极响亮地啐了一口,动作小得像只是吐掉嘴里的砂砾。紧接着,我明显感觉到她整个身体弓了起来,像一张突然绷紧的弓。她脚下猛地发力,老旧生锈的链条爆发出“咔嗒!咔嗒!咔嗒!”一连串密集、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绷断的惨叫。那双踩着塑料拖鞋的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自行车轮胎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吱吱作响。破车像是瞬间通了电,带着我和她,化作一道歪歪扭扭却速度惊人的灰影,“嗖”地一下从那些光膀子的汉子眼皮底下冲了过去,只留下更响亮的哄笑和逐渐变淡的烟味。

风猛烈地灌进耳朵。我紧紧攥住车座下的铁架子,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混合着刚才被冒犯的难堪和被这速度冲散的奇异解脱感。我看着林夕瘦削却绷得笔直的背影,那随着蹬车动作起伏的肩胛骨,在薄薄的T恤下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骨。这一刻,我觉得这丫头真“飒”。后来我才彻底明白,这“飒”根本不是什么酷,而是草根里最原始、最蓬勃的生命力。像工地墙根缝隙里钻出的野草,茎秆柔弱,却能顶开沉重的石板,哪怕被车轮碾过无数次,只要有一线生机,就梗着脖子、不管不顾地向上疯长。对于创业初期的我们,这种“不管不顾”,就是活下去、混出个人样必须的那口气:是面对恶意能轻蔑地啐一口就跑的“不要脸”;是能在破车上蹬出火箭速度,把嘲弄远远甩在身后的“不着急”;更是透支体力也要挣脱污浊、朝着有光的地方冲的“不要命”。林夕的蹬车,就是这劲儿——在飞扬的尘土里使劲扒拉,想在那些冰冷坚硬的现实缝隙中,扒拉出一条属于她自己、也照亮我的活路。

目的地并不远,就是工地后面一片拥挤杂乱的自建房区,被城中村居民和像我们这样的打工仔塞得满满当当。她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条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行的巷子口。空气里除了那几种熟悉的味道,更多了点隔夜饭菜和蚊香的混合气味。

“到了。”她干脆利落地刹住车,链条又是几声不满的呻吟。她把车随意地锁在靠墙的一根锈蚀水管上,指着巷子里一个低矮昏暗的门脸,“‘老王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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