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黄衫约(1 / 2)
老裁缝的铺子位于巷子的最深处,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这里终日只有剪刀喀嚓的声音和熨斗蒸汽的叹息,仿佛时间都在这里凝固了。
老裁缝整日低垂着头,弓着背,就像一株被岁月压弯的藤,默默地缠绕在绸缎之间。他的动作缓慢而娴熟,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出他多年的经验和技艺。
那天,我带着一件旧衣衫来到他的铺子,请他帮忙修补。他从老花镜后抬起眼睛,目光却突然被那块布料吸引住了。那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黄色机织布,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看上去有些破旧。
然而,就是这样一块平凡的布料,却让老裁缝的手指开始颤抖起来。那双手曾经抚摸过无数的苏绣杭罗,处理过最刁钻的料子,可此刻却像失去了力量一般,变得怯场。
他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着那片黄色,仿佛那是一件一碰就会破碎的梦境。“这颜色……”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那几个字有着千斤重,“我认得。”
就在那个阳光被窗棂切成细条的午后,一段被针线缝入了时光深处的故事,缓缓地展开了。
六十年前,他还是镇上最有名的年轻裁缝,技艺精湛,为人谦和,颇受镇民们的喜爱。而她,则是河对岸最灵秀的姑娘,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鸦羽般柔顺,笑起来时眼眸弯弯,恰似月牙儿,令人心动不已。
他为她做过许多衣裳,每一件都倾注了他的心血和情感。然而,在他心中,有一件衣裳却始终未能完成。那是因为她曾经随口说过一句话:“我总觉得穿黄衫的人,是带着光亮的。”
这句话或许只是少女闲谈时的无心之语,但他却将其深深地印在了心底。他郑重其事地跑去省城,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来了一匹极其纯正的明黄色杭缎。这匹缎子的颜色鲜艳而明亮,仿佛阳光般温暖,正合他心中对那件黄衫的想象。
料子备好了,图样式样在他心中辗转了千万遍,可那件为她独裁的黄衫却始终活在他的构想里,迟迟未能动手裁剪。他总觉得自己的技艺还不够精湛,还需要再磨砺一段时间,才能将这件衣裳做到尽善尽美。
于是,他一直等待着,等待着自己的技艺更加精进,等待着一个最为恰当的时节,好将这份心意如同最珍贵的礼物般送出。他们都还太年轻,以为春日漫长,以为“将来”二字所写就的约定,永远都不会过期。
然而,时代的洪流却如汹涌澎湃的波涛一般,无情地向前奔腾,丝毫不顾及人们细微的幸福。一场席卷而来的运动,让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身份和出身成为了划分世界的标尺,人们的命运在这把标尺的衡量下被重新定义。
她家不得不匆忙南迁,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临行前的告别,竟然如此仓促,仿佛被风吹断的纸鸢线一般,让人猝不及防。她匆匆赶来见他最后一面,鬓边的青丝被风吹得微微散乱,眼中噙着即将落下的泪水,那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滴落下来。
“等我安顿好,就给你写信。到时候,我会穿上那件你最喜欢的黄色衣衫来见你,你还能认得我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惶恐。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将她的模样深深印在心底。
此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他守着这间铺子,守着那匹再也无人来取的黄色绸缎。一年,两年,十年……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巷口的那棵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而她的音讯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踪迹。
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一直等到了两鬓斑白的中年,再从中年熬到了满头白发的老年。那匹绸缎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的最深处,与樟脑丸一同默默地见证着岁月的流逝。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那匹绸缎的颜色却依旧鲜艳如初,仿佛他们初见时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
在这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消息传来。有同乡人辗转托人带来口信,告知他那个女子早已嫁为人妇,生活安稳,劝他不必再苦苦等待。然而,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手中的活计却做得越发细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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