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张名振来归(1 / 6)
第一节:舟山困局
东海,烈港。时值深秋,凛冽的朔风自北而来,卷过灰暗的海面,掀起层层泛着白沫的浊浪,带着刺骨的咸腥气息,狠狠扑打在舟山群岛嶙峋的礁石与光秃的丘陵之上。枯黄的草木在风中剧烈摇曳,发出阵阵凄厉的呜咽,仿佛在为这片曾经的抗清热土奏响哀歌。
烈港水寨,这座昔日鲁监国政权海上壁垒,如今却尽显破败萧条。粗大原木搭建的寨墙多处朽坏,坍塌的缺口用破船板和乱石勉强堵塞,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巨人,在寒风中期期艾艾地颤抖。港内,景象更是凄凉。昔日舳舻相接、旌旗蔽日的盛况早已荡然无存,锚地上停泊的战船稀疏零落,许多福船、苍山船已被抽调到仅剩空壳,船体倾斜,木板被海风蚀出孔洞,裸露的、挂着枯烂海藻的船肋狰狞外露,像极了被潮水推上海滩的巨兽残骸。少数几艘尚能出海的哨船、唬船,也大多帆篷破烂,补丁叠着补丁,缆绳磨损严重,在风中吱呀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断裂。
码头上,人影寥落。几十名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水手和兵卒,正有气无力地从几条小渔船和舢板上卸下可怜的收获:几袋掺着沙石的糙米,几捆干瘪的海菜,还有两筐散发着腥臭气味的劣质咸鱼。这便是水寨数千军民一日乃至数日的口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令人窒息的臭味:海水的咸腥、腐烂木材的霉味、久未清洗身体的馊汗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绝望的气息。
肃虏伯张名振独立于水寨最高处的望楼之上,身上那件昔日代表荣耀的绣蟒战袍早已褪色泛白,边角磨损,在海风中猎猎舞动,更添几分悲凉。他双手死死抓着冰冷的木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沉郁地扫过港内的破败景象,最终投向灰蒙蒙的、海天相接的远方。那里,是大陆的方向,是他魂牵梦绕却再难踏足的故土,也是强大敌人虎视眈眈的所在。
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凝望。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破风箱般拉扯,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岁月的沧桑、海风的侵蚀、尤其是近来心力交瘁的煎熬,已在他刚毅的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眼窝深陷,鬓角早已斑白。
他默默走下吱嘎作响的望楼木梯,回到那间充当帅府的、低矮潮湿的木屋。屋内,一个粗陶火盆里,几块劣质木炭有气无力地燃烧着,释放出呛人的烟雾,却驱不散那彻骨的阴冷与潮湿。寒意仿佛能穿透骨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案头上,几份文书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最上面一份,是潜伏大陆的夜不收付出两条人命的代价才送回的密报,字迹潦草,仿佛还带着血腥气。清廷浙闽总督张存仁已檄令江浙各地,大肆征调民夫、木材,于宁波东钱湖、定海港口日夜赶造战船,并从江北调来擅长水战的绿营兵,加紧操练。探马估算,已集结大小战船逾三百艘,水师兵力近两万。密报最后一行字触目惊心:“虏酋博洛已下令,最迟明岁开春,必发大军进剿舟山,意图一举荡平,绝我海上根株!”
第二份,是麾下几名参将、游击联名的禀帖,用的是一张粗糙的、边缘已经起毛的毛边纸,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好几个人凑在一起写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焦灼与绝望:“…禀大帅:营中存粮已不足十日之数,且多为霉变杂粮,弟兄们食后多有腹泻呕吐。火药受潮板结,十之五六不堪用,箭矢奇缺,弓弦多已老化崩断。伤兵营内,缺医少药,每日皆有弟兄因伤重不治或饥病交加而亡…逃卒日增,三五成群,甚至有小队官兵持械抢夺岛上百姓存粮,军纪涣散,人心惶惶,已近失控边缘…末将等泣血上禀,恳请大帅速决良策!”
最后一份,则是数月前来自福建的旧信,郑芝龙的回函。用的是上好的宣纸,字迹工整漂亮,措辞圆滑客气,却通篇充斥着虚与委蛇的推诿。“…粮饷筹措维艰,虏势方炽,闽海亦不安宁…麾下战舰亦需修整,实难分兵北上…还望肃虏伯暂忍一时之困,厉兵秣马,以待天时…”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置身事外的冷漠。指望闽援,早已是镜花水月。
屋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孩童啼哭声和妇人低低的哀叹与劝慰声,其间夹杂着几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张名振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寒风吹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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