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南归的脉动(2 / 4)
车上小偷这么多!老子刚买的烟就被摸走了!”
这些交谈,有的充满希望的亮色,有的浸透失望的灰暗,有的务实,有的愤懑,像一面面镜子,映照出时代转折点上一个个微小个体最真实的忐忑与迷茫。每一次听到关于感情变故的议论,肖霄的心都会像被针扎一下,猛地收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个硬硬的、方方的小本子——他的素描本,那里面每一页都承载着他对苏晨的思念和回忆,这是他精神的锚点。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像个技术员或教师。他似乎注意到了肖霄长时间的沉默和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递过来一支“飞马”牌香烟。 “小兄弟,也是回上海?” 肖霄迟疑了一下,接过烟,点了点头:“谢谢。嗯,回上海。” “插队很多年了吧?”技术员自己点上火,深吸了一口。 “快十年了。” “不容易啊。”技术员吐着烟圈,感慨道,“变化大着呢。回去好好看看。” “是啊,变化大……”肖霄喃喃重复,心里更添一层茫然。上海,变成什么样了?他记忆里的那个上海,还存在吗?
夜幕降临,车窗变成了墨黑色的镜子,映出车厢内灯火通明却疲惫不堪的人群影像。外面的世界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偶尔经过城镇时,会倏地闪过几星稀疏的灯火,像萤火虫,瞬间出现又迅速消失,更反衬出旅途的漫长与孤寂。
肖霄毫无睡意。硬座坐得人腰酸背痛,腿脚无处安放。但他精神的亢奋远远压过了肉体的不适。他听着周围渐渐低下去的交谈声,逐渐被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磨牙声取代。有人在狭窄的过道里铺张报纸,就那么和衣躺下。孩子的哭闹也变成了睡梦中的抽噎。
在这片混乱的、充满倦意的宁静中,肖霄的思绪却异常清晰,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过往与未来之间疯狂地奔腾。
他想起离开上海那个雨天,站台上震耳欲聋的哭声和口号声,苏晨苍白的面容和追逐火车时绝望的身影,那画面像用刀子刻在他脑子里一样,九年多来从未模糊半分。 他想起初到东北时的严寒和艰苦,第一次抡起锄头时手上的血泡,第一次睡冰冷的炕席时整夜的哆嗦。 他想起广袤无垠的黑土地,春天播种的希望,秋天收获的喜悦,虽然那喜悦大部分并不属于自己。 他想起李卫东,那个粗豪仗义的兄弟,此刻他应该已经回到知青点,继续着他未知的等待。分别时那重重的一拳和泛红的眼圈,让肖霄喉头再次发紧。 他想起李红梅,那双手套还放在他的背包里。她复杂难言的眼神,那句简单的“一切顺利”背后,似乎藏着千言万语。他并非毫无察觉,但他心里早已被一个人完全占据,再容不下其他。只能辜负,只能抱歉。 他想起那场山林大火,浓烟炙烤,命悬一线,昏迷中他只觉得快要被烤干,嘴里反复念叨的只有一个名字。 他想起被隔离审查时的愤怒与屈辱,上大学名额得而复失的巨大失落…… 九年多的光阴,像一部高速倒带的胶片电影,在他脑海里纷乱地闪过。苦多于甜,泪多于笑。青春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抛洒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而现在,洪流似乎转换了方向,又将他冲回了原点。可是,真的能回到原点吗?他还是九年前那个怀揣画家梦、眼里只有爱情和远方的少年肖霄吗?显然不是了。岁月的风霜、劳动的磨砺、命运的拨弄,早已在他身上和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比过去更加坚毅,也更加沉默;更加渴望温暖,也更加害怕失去。
那么上海呢?它还是那个等待游子归来的、记忆中的故乡吗?母亲的白发是不是更多了?父亲严厉的嘴角有没有因为他的归来而稍微柔和一些?还有……苏晨。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占据了他全部思绪。
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一定更漂亮了。她还在那条弄堂里吗?她收到过他后期那些充满焦虑和疑惑的信吗?她……有没有别人了?陈国平那个家伙,是不是还缠着她?最后那封他托人辗转寄出的、说明审查情况、表明心迹的信,她到底收到了没有?如果收到了,为何石沉大海?如果没收到,她又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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