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南归的脉动(1 / 4)
火车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喘息着,轰鸣着,固执地、一刻不停地将北国的苍凉与辽阔远远地抛在身后。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处,发出单调而重复的“哐当——哐当——”声,这声音起初震耳欲聋,久而久之,竟仿佛融入了血液的流动,成为一种背景般的永恒律动,敲击着车厢里每一个归心似箭或前路茫茫的灵魂。
肖霄蜷缩在硬座车厢的连接处,这里比车厢内更加拥挤,充斥着更浓烈的烟草、汗水、廉价烧酒以及各种行李包裹混杂的气味。寒冷的风从车门缝隙里尖锐地钻进来,嘶嘶作响,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反而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灼烤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坐立难安。
他最终还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在车厢里找到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虽然需要和另外两个人挤着坐,但至少能让他看清窗外飞逝的风景。他将脸紧紧贴在冰冷肮脏的玻璃窗上,目光贪婪地捕捉着外面世界的每一丝变化。
土地的颜色在悄然改变。那深沉得几乎发黑、仿佛能攥出油来的东北黑土地,逐渐被更浅淡的、带着些沙质的黄褐色所替代。一望无际、平坦得让人心慌的平原开始让位于起伏的丘陵。原本光秃秃的、枝桠狰狞的白杨、桦树林,渐渐出现了其他树种的影子,虽然也大多落叶,但那姿态似乎柔和了许多。偶尔掠过的一片片越冬的麦田,顽强地透出些许绿色,提示着南方的临近。
这种地理景观上的过渡,微妙却持续不断,像一幅缓缓展开的、流动的画卷。肖霄的心跳,也随着这画卷的展开始终处于一种高速而紊乱的状态。近乡情怯,这四个字他以前只在书里读过,如今却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深深楔入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酸涩的胀痛和莫名的恐慌。
离开了整整九年七个月零三天。他在心里无声地计算着。每一天,都像是在粗糙的石板上刻下的一道印记,深刻而清晰。上海,此刻在他的脑海里,与其说是一个具体的城市,不如说是一个由无数记忆碎片拼接而成的、光怪陆离的梦。是弄堂里湿漉漉的青苔气息和煤球炉子的烟火味;是清晨刷马桶的声响和邻居间吴侬软语的问候;是黄浦江上轮船低沉的汽笛和外滩海关大楼悠远的钟声;是夏天井水冰镇的西瓜和冬天母亲熬的糖粥;是文化广场喧天的锣鼓和满街狂热的红色标语……当然,最重要的,是苏晨。是她笑起来时眼角微微的下弯,是她轻声说话时柔软的语调,是她在那间废弃图书馆里,月光下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滚烫的呼吸……
“等我回来。”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承诺。如今,他真的要回去了。可是,她还在等他吗?那些后期变得稀少而简短、字迹甚至有些陌生的回信,像一片无法驱散的阴云,笼罩在他炽热的期盼之上。他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不安的念头。不会的,苏晨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她母亲阻拦,一定是通信不便,一定是……他为自己寻找着各种理由,近乎偏执地守护着内心深处那份唯一的希望之光。
车厢里是一个微缩的社会,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除了大量和他一样、带着巨大行李包裹、脸上写着复杂情绪的返城知青,还有出公差的干部、探亲的工人、跑单帮的小贩。空气污浊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混合着人体散发出的各种味道、食物(主要是煮鸡蛋、烙饼、咸菜)的气味,以及无处不在的烟草雾气。声音更是嘈杂鼎沸:男人们高声谈论着国家大事、小道消息和各自经历,女人们哄着哭闹的孩子、唠着家长里短,婴儿无休止的啼哭,列车员推着小车费力穿行时不耐烦的吆喝:“让一让!开水泡面!香烟瓜子火腿肠!”
肖霄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看着窗外,或者闭目假寐。但他的耳朵却无法休息,被迫接收着四周涌来的信息碎片。
“……俺们那旮旯,最后一批了,总算熬出来了……” “……回去咋整?工作咋安排?街道能给解决不?” “……听说浦东那边现在也在搞开发了?” “……妈的,老子最好的几年都扔那山沟沟里了……” “……你家那口子等你了没?我那位,唉,去年来信说等不了,嫁了……” “……知青商店?听说有政策,回去干个体户也行……” “……呸!什么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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