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征应六(邦国咎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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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惠闿师

北齐邺城的那个秋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用旧了的麻布。就在这年秋深,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怪和尚。

没人知道他打哪儿来,只看见他每日骑着一根青竹竿,从城南嘚嘚嘚地跑到城北,竹梢在地上点得飞快,仿佛真是匹急驰的骏马。他时常猛拉无形的缰绳,在街心打转,忽然厉声高喊:“东南追兵甚急!为何还不差遣援军?”喊罢又策“马”狂奔,扬起一路尘土。晨光里见他往南殿去,暮色中又见他从北城回。说来也怪,隔不了几日,他嚷过的地方,果然就有烽火急报传来。

这和尚自称法号惠闿。他有个更怪的癖好:但凡见到乌鸦、黑云、黑猪,一切黑色的东西,必躬身行礼,口称“伏嗢罗”,恭敬得如同见佛。路人见了,无不掩口窃笑。时日一久,满京城都认得他了。不知道他法号的,便唤他“骑竹马的疯僧”。

真正让王公贵人们开始留意这疯僧的,是武平六年初冬的事。

那日清晨,惠闿骑着竹马直闯入宫城西侧的骑省衙门。守卫要拦,他却像泥鳅般滑了进去,径直到中书侍郎唐邕等人面前,瞪着眼睛低喝:“速救东方!吴儿要大举北侵了!”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只当他又发癫。惠闿却整日守在那儿,从清晨到日暮,反反复复只说这一句:“吴儿要来了,吴儿要来了……”

到了第五日,八百里加急冲进邺城——南陈大将吴明彻率兵出广陵,连破淮北三镇,正朝彭城扑来。朝廷这才慌忙调兵遣将。而此时,惠闿已出城四十里,在白壁驿南边的官道旁,对着空荡荡的旷野比划指挥,仿佛千军万马已在麾下。

三日后,齐安王高敬德率前锋抵达白壁。惠闿迎上去,忽然换了副神情,肃然道:“殿下此行,务必当心饮水。”他指着远处一道溪流,“浆水之事,生死攸关。”高敬德将信将疑,还是派了斥候沿溪查探——果然在上游十里处,发现几具病死牲畜,尸身已泡得发胀。

消息传回邺城,惠闿顿时成了奇人。宫中那些因各种缘由出家修行的贵妇、妃嫔、内外命妇,每逢初一十五到寺中礼佛,车马华服,侍从如云。惠闿这时便会追在车队后,对着轿帘嬉笑:“待你还俗之日,给我做媳妇可好?”宫人气得要打,他边躲边笑,依然说个不休。贵人们知这疯僧受后主高纬纵容,只当他是胡闹,摇摇头也就罢了。

可他对同门僧众,却是另一副面孔。每逢见到和尚,必破口大骂,甚至捡起砖瓦就砸,毫不留情。嘴里总念叨着:“无用秃驴,早该除剪!”僧人们见他如见瘟神,远远就躲开了。

这般闹腾了数月,惠闿忽然消失了五六日。再出现时,他躺在佛寺茅厕边的草堆里酣睡,怀里还抱着那根竹马。偶尔惊醒,便喃喃自语:“官府文书堆积如山,兵马名册多如蝼蚁……造不完,造不完啊……”说完倒头又睡。

谁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直到隆化元年冬天,北周大军如铁流般涌向晋阳。城破那日,有人看见惠闿蹒跚走到太后寺的浮图塔前。他仰望着七级宝塔,忽然合掌,泪水顺着脏污的脸颊滚落。

“法轮倾矣……”

他伏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三个月后,北周武帝宇文邕踏平北齐。入城那日,他下令:前朝图籍文书,尽是虚妄,不必收纳。于是府库中的典章诰命,州县的户籍田册,洛京的旧档故牒,尽被军士付之一炬。火光烧了三天三夜,灰烬如黑雪飘满邺城。

又过了许多年,新朝要大举清查天下户口,重造籍册。官吏们对着焦土般的旧档愁白了头——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仿若开天辟地。

这时,才有老吏想起当年那个躺在茅厕边说梦话的疯僧。他说“图籍不得不造”时,眼神清明如寒潭,哪里有一丝疯态?

历史的拐角处,总有这样孤独的敲钟人。他们衣衫褴褛,言行乖张,在盛世笙歌里发出刺耳的警报。可沉迷欢宴的耳朵,只把那钟声当作疯癫的呓语。直到大厦倾颓、典籍成灰,人们才在废墟中蓦然惊醒——原来最深的智慧,常常披着最荒诞的外衣。真正的清醒,是能在众生沉醉时,听见那些被斥为“疯话”的箴言,并在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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