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寒江孤影渡(4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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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芦苇杆上,积攒着体内最后一丝热量和力气,锐利的目光透过芦苇的缝隙,警惕地扫视着江面与河滩,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当前的方位,规划着下一步的路线。

肖玉卿在芦苇丛中蛰伏了半日,依靠咀嚼芦苇根里微乎其微的水分和一点点清甜,勉强维持着清醒。他必须在天黑前离开江边,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黄昏时分,江雾再起。他撕下内衣相对干燥的布条,重新捆扎了左臂的伤口,将湿重的棉军服外套丢弃,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借着暮色与雾气的掩护,离开了江滩,向着内陆丘陵的方向潜行。

每走一步,脚下都像踩着棉花,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着他热量快速流失的身体。他不敢走大路,只循着田埂、树林的边缘移动,警惕着任何一丝人声或犬吠。沿途经过几个小村落,大多已十室九空,尸横遍野,被日军劫掠屠杀,断壁残垣间不见人迹,只有野狗在徘徊。

直到深夜,在他几乎要再次倒下时,终于在一处山坳里,看到了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灯火。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土地庙。

他潜伏在庙外的灌木丛中,仔细观察了许久。庙宇破败,不似有埋伏。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踉跄着推开虚掩的庙门。

庙内,一个穿着打补丁棉袄的老者正就着一盏豆大的油灯修补箩筐,闻声骇然抬头,手中的篾刀立刻握紧。待看清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浑身泥泞、面色惨白如鬼,几乎站立不稳的青年时,老者眼中的警惕未消,却多了几分惊疑。

“老丈……莫怕,”肖玉卿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我是……从金陵逃出来的……兵。”

老者没有说话,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细细打量,目光在他虽然狼狈却难掩挺拔的身姿,以及那双即使在虚弱中也依旧锐利的眼睛上停留片刻。

“金陵……”老者喃喃道,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悲悯和恐惧,“那边……完了?”

肖玉卿沉重地点了点头,一股巨大的悲恸袭来,让他身形晃了晃。老者放下篾刀,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作孽啊……”老者叹息着,将他扶到铺着干草的角落,又从一只破旧的瓦罐里倒出半碗温水,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这半碗温水,如同甘霖。肖玉卿克制着牛饮的冲动,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感受着暖流滑过喉咙,唤醒僵硬的四肢。

“这里不能久留,”老者压低声音,“这附近有东洋鬼。你天亮前必须走。”

肖玉卿点头表示明白。他试探着问:“老丈,这是哪里,附近,可还有……其他村子?”

老者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才哑着嗓子开口:“这里是六合地界...那些东洋鬼到处杀人,能跑的都跑了,留下就是个死。”

他瞥见肖玉卿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用刀尖指了指西北方向,压低了声音:“后生,你要去哪?北边老山林子里,或许...或许能寻条活路。这大路、渡口,可都有东洋鬼的卡子,去不得。”

肖玉卿顺着老者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层峦叠嶂,山岭连绵。他心中立刻明了——走山路,穿过这片丘陵地带,是绕过沿江敌人封锁线,前往汉口的唯一生路。

他抱拳老者道了声谢:“多谢您老的指点。”

老者看他不愿多说,也知道有些事是自己不能打听的,便不再多问。给了他几个冰冷的薯蓣,又找出一件自己破旧的、但相对干燥的夹袄让他换上。

肖玉卿强忍着左臂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脱下湿透的里衣,老者瞥见了他身上新伤叠旧伤,眼神微微一热,却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将夹袄递了过去。

天亮前,他将身上仅有的两块银元塞给老者,深深一揖,再次没入黎明前的黑暗中。他必须赶在天亮前,翻过那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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