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恩泽西北(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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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无间!” 教徒们齐齐跪倒,压抑着喉咙里的低吼:“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杀贪官!迎弥勒!”

米脂县驿站外,残破的牌匾在燥热的风中吱呀作响,随时会掉下来。驿站里外一片凋敝,马厩空空,槽枥朽坏。

驿卒李自成,高大健壮的身躯在这连年饥荒里也熬得棱角分明,菜色的脸上颧骨高耸。他和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兄弟蹲在断墙根下,面前摆着半瓦罐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手里是黑乎乎、硬得能硌掉牙的麸皮糠团。

“闯哥!闯哥!” 年轻的驿卒高一功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皇榜!县衙贴皇榜了!皇上…皇上免了咱们陕西三年的赋税!还从京城运来了老多老多的粮食!龙鳞卫押着,听说都到延安府了!白花花的米啊!”

李自成拿着糠团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脸上没有高一功预想的狂喜,反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免赋税?”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嘲讽,“咱们驿站欠的八个月饷银呢?咱家那两亩薄田,三年前就旱得冒烟,草都不长一根了!粮食?在延安府…” 他猛地站起身,指向北方,手臂上青筋虬结,“离这三百里!龙鳞卫的刀守着!关咱们米脂的穷鬼屁事!” 他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糠团,用力咀嚼着,仿佛要将这世道的不公嚼碎了咽下去。

旁边的驿卒刘宗敏,一直沉默着,此刻左右看看,凑近李自成,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闪烁不定:“闯哥…我…我浑家娘家那边…延水关…最近来了些生人…神神叨叨的…说什么‘白莲降世’…‘杀官抢粮,人人吃饱’…还给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角皱巴巴的黄纸,上面一个用朱砂草草勾勒的、歪歪扭扭的白莲图案,在烈日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李自成死死盯着那刺目的红莲,又缓缓扫过高一功眼中残存的希冀,刘宗敏脸上的挣扎,以及其他兄弟们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他最后望向北方,那是延安府的方向,也是无尽的、龟裂的黄土旱塬。远处,一股裹挟着沙尘的旱风打着旋,呜咽着卷过死寂的村庄,像垂死巨兽沉重的喘息,更像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怒吼前奏。他沉默着,一把抓过刘宗敏手中的符纸,在掌心狠狠揉成一团,然后猛地摔在脚下滚烫的黄土上,抬起穿着破草鞋的大脚,用力碾了下去!

符纸碎裂,红莲模糊。但李自成碾碎符纸后,并没有离开。他依旧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漫天黄沙中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穿透风沙,死死盯着北方那片被热浪扭曲的地平线。风沙中,隐隐有刀戟的寒光在幻影里闪烁。

延安府郊外,龙鳞卫的辎重车在烈日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饥民们排着长队,在绣春刀无声的威慑下,麻木地伸出破碗,接过那一勺勺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水。眼神深处,绝望如同死水,但那死水之下,一丝被“妖粮”、“天罚”点燃的疯狂,正如同水底的毒蛇,悄然游弋、滋长。

废弃窑洞深处,一双双枯瘦如柴、沾满泥土的手,在绝对的黑暗中死死攥紧那森白的骨符或染血的黄符。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鬼魅低语般的诵经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叠加,汇聚成一股阴森的力量:“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杀…杀…”

米脂驿站断墙下,李自成碾碎符纸的地方,只剩下一点模糊的红色印记,混在黄土里。而他本人,依旧伫立在原地,任凭风沙扑打。他脚下的黄土干燥得如同粉末,远处,一股更大的、遮天蔽日的黄沙风暴,正从旱塬深处席卷而来,呜咽的风声中,似乎夹杂着金戈铁马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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