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寒刃试儒冠(2 / 6)
感到一种喘不过气的紧迫。
吕纵春身着崭新的状元袍服,头戴顶戴花翎,随着引礼官拖长了声调的唱名声,缓步上殿。他身材挺拔,面容清癯,因连日辛劳略显疲惫,但一双眼睛却清澈而坚定,步伐沉稳,行礼如仪,举止从容不迫,并无寻常士子初见天颜时那种难以抑制的惶恐与卑微。他的这份镇定,或许源于内心的信念,或许源于对自身学识的自信,却在不经意间,触动了龙椅上那位少年天子敏感而多疑的神经。
福临看着阶下这位新科状元,心中并无多少得人之喜。连年的战事不利,各地烽烟此起彼伏,那些神出鬼没的敌后抗清武装如同野火燎原,难以扑灭。朝鲜、日本在外围不断搅扰,牵制精力,加之北方沙俄趁火打劫,虽已通过暂时割地勉强安抚,但朝廷的威望已然受损。他,或者说他背后的清廷统治集团,急需通过这些科举选拔上来的汉人精英来巩固统治,更需要他们从思想深处彻底认同并维护大清的法度与秩序,尤其是那不容置疑的“主奴之分”。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显得沉稳有力,开始了既定的策问。问题出自《论语·子路篇》——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吕纵春,”福临的声音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脱去的少年稚气,却刻意模仿着历代帝王那种深沉的威严,“朕观此圣人之言,深以为然。你且为朕解析,此言精义何在。于我大清当今治道,又有何启迪。”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更深沉的静谧之中,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所有目光,无论是满洲亲贵的审视,还是汉臣复杂的期待与担忧,都聚焦在吕纵春身上。谁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次寻常的经义考问,更是一场对忠诚、对思想、对是否甘为“奴才”的严峻检验。
吕纵春感受到那汇聚而来的沉重目光,但他并未退缩,反而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翻涌的思绪略作平复,随即朗声答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地回荡:“回皇上,圣人此言,微臣以为,其意至明。‘其身正’,乃指在上位者,君王、官吏,若能自身品行端正,合乎礼义,以身作则,则无需严刑峻法、三令五申,百姓自然感佩其德,乐于跟从,政令自然畅通无阻。反之,‘其身不正’,若上位者自身行为不端,心术不正,纵有律令如山,苛责如雨,百姓亦难以心服,只会阳奉阴违,甚至激起反抗,此所谓‘虽令不从’也。”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御座上的皇帝和那厚重的帘幕,继续引申,声音愈发清亮恳切:“故此,圣人垂训,核心在于‘修身为本’。为政之要,首在正君心,正官箴。天子为天下表率,百官为万民观瞻。《大学》有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若能上下一心,皆以正道自持,则国家不治而治,天下不平而平。此乃孔孟王道思想之精髓,亦是历代贤明君主治国安邦之基石。于今大清而言,若能体察此意,崇尚德化,约束权贵,恤养百姓,使上下皆归于‘正’,则天下归心,四海升平可期矣。”
吕纵春的解读,引经据典,完全遵循了宋明理学以来的正统阐释,强调统治者自身的道德责任与表率作用,充满了儒家的理想主义色彩和“民本”思想。他言辞恳切,自认为是在向君王陈述治国之正道,是在尽一个臣子、一个士人的本分。他甚至隐隐期望,这位年轻的皇帝或许能听进逆耳忠言,有所振作。
然而,他这番引以为傲的正论,听在福临和帘后的孝庄耳中,却不啻为一种尖锐的指责和公然的挑战。尤其是那句“约束权贵,恤养百姓”,以及将“正”的标准明确归于儒家道统而非满洲权贵的意志,更是精准地刺中了清廷统治最敏感的神经。在福临看来,这无异于是在指责他们爱新觉罗氏和满洲勋贵“其身不正”,是在为汉人的“不从”寻找借口,是在挑战那根深蒂固的、不容置疑的等级秩序。
福临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原本刻意维持的平静被一丝难以抑制的愠怒所取代。他年幼登基,长期处于多尔衮的阴影之下,亲政后仍感处处掣肘,内心深处对“主子”“奴才”的等级之分有着近乎偏执的维护,因为这关乎他爱新觉罗氏统治合法性的根基,也是他所能紧紧抓住的、为数不多的权力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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