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门外诀别(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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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气将母亲那已然僵硬冰冷的身体死命往怀里拖、往怀里抱。那双瘦骨嶙峋的手臂紧紧箍着母亲的肩背,像是要勒进自己的骨肉里,勒进那片永恒的冰冷中。她的脸深深埋进母亲失去温度的颈窝,泥土和死亡的气息呛入鼻腔、堵塞咽喉。

肩胛骨剧烈抽动着,全身都在痉挛。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尘土和额角的血迹,一滴一滴重重砸落在母亲僵硬冰凉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水痕,瞬间又被绝望蒸干。那嘶喊已不成调,只余下最原始、最绝望的悲鸣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碎了心肺,最后化为喉间破碎不堪、无法遏制的抽噎。

“……啊……娘……啊……”

那哭声,不成句子,只是喉咙撕开裂帛的悲音,一声连着一声,耗尽整个躯壳的气力,在沉重的城门阴影下回荡,悲怆得让所有喧嚣黯然失色。尘土从城门口不断被带起、飞扬,簌簌落在她枯草般的乱发和抽搐的脊背上,落在那具至死都未能踏入庇护之地的冰冷遗骸上。

城门口乱了一刹。士兵们愕然地看着这个抱着尸身恸哭的枯瘦少女,那张牙舞爪的枪尖似乎也滞了一下。周遭哀嚎争夺的流民们,动作有了片刻的凝滞,一张张麻木的脸上裂开细微的缝隙,露出短暂的茫然和更深的枯寂。哭泣的母亲、争抢食物的汉子、倚靠在破车上眼神空洞的老人,那些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生灵,此刻都像被无形的冰凌冻结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片绝望的死寂中心吸引,空洞的眼珠里映着那道匍匐在冰冷石地上、以骨为绳紧紧捆缚着冰冷躯壳、发出撕心裂肺悲鸣的剪影。

高高城门洞开的那道狭窄缝隙里,隐约透出州府内街市的气息——食物的淡香、干净的尘土气、还带着一丝难得的晨露湿润。门后阴影处,似乎有几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朝外冷漠地窥视着这片人间炼狱的边缘。也许是一时好奇的富贵闲人,也许是值守的官员差役。那光线,如同冰冷井口下的遥不可及的天光,照不进这片泥淖半分。

沉重的气氛冻结了喧嚣。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少女怀抱枯骨的悲鸣,和她身下拖曳出的一条绝望延伸的影子,浓重得化不开。

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连那些贪婪盘旋俯冲的乌鸦,也远远落在了城墙的枯树上,缩着脖子,不再鼓噪,只是用冰冷的小眼珠望着下方。

一个靠坐在城墙根下,同样瘦得只剩骨架的老农,蜷缩在破麻袋里,布满沟壑泥痕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深陷的眼窝朝着苏晚的方向凝滞了许久。那只枯树皮般的手,似乎一直紧紧捂着怀里的一点东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捂着的地方,又看向抱着母亲尸体近乎断绝生息的苏晚。半晌,那只枯手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半个干硬的、同样发黑的麸皮窝头。他盯着看了一会儿,那窝头粗糙扎手。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某种力气,颤巍巍地、几乎是爬着往前一点点挪动了一小步,佝偻干瘦的背脊如同被岁月蛀空的老树,随时会断裂。在离苏晚只有几步之遥时,他佝偻的身子突然顿住,微微抬起枯柴般的手臂。

“唉……”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混在尘土中。那半个干硬的窝头,被老农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没有言语,几乎是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麻木,将窝头轻轻抛向苏晚身前的阴影里。那发黑的麸疙瘩在滚烫的地上弹了一下,滚了几滚,最后停在染血的石缝间,沾满了新落的尘灰。

做完这一切,老农便耗尽了所有力气似的,重新深深蜷缩回去,抱着膝盖,脸埋进臂弯,只剩下一点点几乎看不出起伏的脊背。

苏晚哭得脱了力,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被悲恸溶解,再撑不起一丝重量。她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即将碎裂的泥塑。散开的苇席缝隙下,露出母亲王氏一只僵硬的、灰白的手,指节无力地弯曲着,如同焦枯的树枝,搭在尘土冰冷的青石地上。

惨淡的晨光终于艰难地挣破了厚重烟尘,越过巍峨冰冷的城墙垛口,吝啬地将几线灰白的光涂抹在官道上,涂抹在无数等待或躺倒的流民身上。当那一线惨淡稀薄的光晕最终落在苏晚身上时,那悲恸到极致的嘶鸣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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