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书生月下抚残石 孤山雨春深葬旧痕(2 / 4)
方残损老砚,话音倏地一停。
窗扇被风猛撞开!清明雨势骤然转疾,如万箭齐发泼进天井小院!青石板地面霎时腾起一层白茫茫雨雾,冰冷腥气灌入狭小书斋。雨箭密集敲在书案砚台上,几粒水珠溅入砚池深处,撞散了薄薄一层陈年墨垢!池底那轮沉潜了三十春秋的“月轮”,竟于水痕弥漫间幽幽一闪!
徐墨言佝偻身体猛地一颤!那“守璞”朱印,那笔透纸背的剑锋气韵,那满纸孤冷的倔强与豁达……是她!唯有她!那西湖边一泓澄澈见骨的泉,那风雪中不灭的一豆烛火!砚台冰凉的紫玉纹理仿佛骤然滚烫,灼烧他枯瘦的五指!他死死攥着那方旧石,手背青筋虬结欲崩!
窗外急雨如晦,凄厉风声撕扯枯柳,却盖不过他胸腔中那如同破风箱般骇人的、沉闷的喘息!
半月后,杭州城已是暮春将尽。细雨如织,黏在行人的油布伞上,落在青石板湿亮的凹坑里。
徐墨言一身半旧灰布直裰,霜发被一只简陋竹箨斗笠遮去大半。他避开游人喧嚣的白堤,只沿着外湖幽僻的杨公堤缓缓走着。堤岸柳丝拂面,细雨如烟,青碧湖水蒸腾起朦胧烟霭,将孤山黛影融化其中。
细雨浸湿了他肩上布包棱角。斗笠压低,步履却异常沉重,如同每一步都踩在烧红的烙铁之上。远处白堤虹桥人流如织,喧嚣笑声被湖风卷送过来,落入耳中皆成模糊潮音。他转向孤山路深处。路旁小桃杏花早落尽,唯剩碧叶托着青青小果,油绿得刺眼。
再行几步,石桥西畔,一丛修竹婆娑掩映中,悄然露出一截粉墙黛瓦。门头低矮简洁,悬一块乌木小匾,隶书深深勒入木纹:“云香书坊”四字。门侧高高低低的木格素窗皆敞着,可见架山叠嶂的书卷影子。雨丝斜打入内,亦无人掩窗避雨。
徐墨言脚步停在十丈外一株老樟树下。雨水从斗笠边缘汇成细流,顺着他深长如壑的法令纹,一路蜿蜒滑落。他能看见窗内一角:靠窗的松木长案上,摊开着线装书页。一只枯瘦的手掌覆在书页一角,衣袖素灰如瓦下苔痕。那只手的食指弯曲关节处,一道扭曲狰狞的旧疤深陷皮肉之中——正是当年那日在案前被瓷片割裂的旧伤!一只燃着细烟的粗瓷小香炉搁在案边,袅袅青烟缠上她鬓边梳得整整齐齐的银丝,丝丝缕缕,然后随穿窗而入的风雨飘散。
书坊内有年轻青衫身影晃动,像是借阅的学子。只听一个清寒却极为平和的女声隐约递出来:“……《论衡》第十七卷在右上三层……唔,手凉得很,灶间还有些热粥……” 声音透过纷乱雨帘,如同隔了千山万水、无数岁月尘埃,却又奇异地清晰,直抵心腑深处。
徐墨言贴着冰冷潮湿的老樟树皮。树皮裂隙如同无数枯裂的嘴。雨丝斜打入眼,酸涩难当。怀中那方沉甸漉的旧砚隔着粗布紧贴胸膛,被血肉温度浸润的紫玉胎骨,却在此刻冰寒彻骨!砚额那道填了金丝的裂痕硬硬地硌在骨头上。三十年前精舍月门下决绝的誓言如惊雷炸响耳畔:“待你我……皆能无愧于心、行尽磊落坦荡之路时……砚台……自当奉还!”
如今他两袖清风,粉笔灰染透襟袍,孑然一身。她铅华洗尽,一扇旧窗接济天下寒士,孑然一身。
两条孑然的路,各自行至水穷。
他还有何颜面,捧着这方她以金丝补缀了自己父亲碎裂风骨的故物,去叩响那扇隔绝三十载光阴的门?去见那满头银丝、窗下煮粥的“云掌柜”?去亲口告诉那当年掷笔写下“共明月”、如冷玉寒铁的守璞女子——老朽徐墨言践约而来?
雨势渐收,天色灰青如砚。老樟树下那单薄的灰衣身影动也未动,只斗笠阴影遮住了整张脸。唯有一只从袖中伸出的、枯槁如老竹根的手,五指痉挛般死死掐着怀中一个破旧蓝布小包!如同掐着半生光阴的浮沫!
薄暮时分,细雨已歇。孤山寂寂,湖水归于沉墨色。唯天心深处挣扎出半轮蒙昧昏黄的月影。徐墨言踏着满径苍苔积水,蹒跚登上了断桥西侧一处冷僻高亭。颓然跌坐于亭角冰凉石栏畔。
西湖水在黯淡月影下,浮泛着无数幽深晦暗的漩涡。远处画舫琴歌靡靡,红灯笼随波摇曳,在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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