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士泪坠旧端砚 冰玉心销腐骨尘(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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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湖烟深处有孤洲,

几度潮翻未覆舟。

漫道青楼无节士,

砚池月影胜琼楼。

书接上回,彼时徐墨言立于凝香阁后细雨浸浸的湖畔,怀中揣着那冰冷的五枚铜钱与滚烫的诗稿,心潮恰如眼前被骤雨搅乱的西湖,风紧云沉,水沸如煮。那“共明月”三字泼墨淋漓的气势,云卿掷笔时眼中冰火交织的锋芒,吴妈妈惊骇扭曲的脂粉脸孔,三者交叠旋转,直把穷书生单薄的胸腔撞得既疼且满。雨中踉跄回那陋居小栈,破席冷灶旁坐至更深,窗外檐溜如泣,滴滴敲在心头悬吊的那方小小澄心堂雪宣上。

此后数月光景,徐墨言真个脱胎换骨般沉潜下来。他不再漫无目的游荡于孤山湖畔,反在城西一间专抄经卷的纸墨铺里谋了份营生。白日里悬臂悬腕,为人誊写经书佛偈、祭文挽联,蝇头小楷一丝不苟。夜来则伏在透风的窗棂下,重拾那卷翻毛了的经史集注,以松节油灯微弱之光,一勾一划地啃嚼研磨。铺中主人喜他笔工端正,允他铺些薄粥咸菜度日。囊中那几十文活命钱,一枚一枚数得分明,精打细算,省了又省,终得月间挤出百十文铜钱份额来——这数目堪堪够他再踏足一次凝香阁那扇清寂的月亮门。他给自己定了个规矩:逢初一、十五方可去拜望。那两日,总换上浆洗得最洁净的素青衫袍,袖口衣领缀补丁处亦必理得平顺方肯出去。

这般往返,几度新月如钩又渐丰盈。

凝香阁精舍内依旧是隔绝喧嚣的洞天。青花瓷瓶里四季更替着应时花枝,春日辛夷,夏夜白莲,秋来疏竹,冬日瓶梅,幽香静逸,仿佛与阁中鼎沸笙歌隔着万水千山。云卿待他如故,不见特别亲热,亦无半分轻慢。相会时光,多在笔墨纸砚间流淌。他展纸临摹王羲之《兰亭》,她静观其笔意流转;她抚一曲《梅花三弄》,他闭目品那冰弦透骨穿云裂石之韵;有时论及前人诗文,偶得妙处,四目相顾间灵犀倏通,那笑意便如春风拂开薄冰,浅淡清透。

唯有一次徐墨言提及科考之事——非是求取功名心切,乃是铺中老秀才抄书时絮叨些乡试关节,引得他心下怅惘一叹。话出口便觉失言,慌忙收束话音。云卿正用小簪拨弄古琴雁柱,闻言指尖在冰弦上停驻须臾,窗外疏竹筛下的日光映在她低垂的眼睫,投下一弯极淡的阴影。沉默片刻,她才缓缓调好一弦,琴音轻轻一响,低若游丝:“《易》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却也不曾说,积书之家,必得金榜……”她抬眸望定徐墨言,“科场有数,世路无常。然徐相公笔下之‘亭亭如盖,不蔓不枝’,纵无榜文朱印之荣,那一脉清气,不也早已从字里生发,浸染观者?此间真味,岂是浮名所能度量?”声音清冷平稳,无波无澜,反如寒泉浸过躁动的火苗。徐墨言只觉心头那点淤塞的酸楚,被此言无声冲刷掉了大半,脸上微热着再不敢言及“功名”二字。

暮秋八月,桂子飘香时节。

徐墨言这数月抄书节攒,兼抄完了一册半尺厚的佛经,算算手中铜钱竟有些富余。十五这日,他心念一动,在城南“知味斋”排了许久长队,捧回一包上好的龙井新茶。想着云卿平日所用亦是此茶,心内颇有些自矜欢喜。踏进凝香阁精舍,却见室内气氛不同往日:案上那幅临了半截的《秋山萧寺图》搁置一旁,王献之洛神帖亦收起,连瓶内素常清雅的寒菊也未见踪影。唯余窗台一盆寻常兰草。云卿坐于临窗蒲团,望着外面天色出神。窗外湖面水气弥漫,远处孤山轮廓消隐于雾霭中,天地间一片迷蒙混沌。

“姑娘今日气色,似乎不大好?”徐墨言小心翼翼询问。

云卿回转目光,唇角勉力牵出一丝笑意:“无妨。不过是这天气,使人心中也似笼了雾一般。”她眼波掠过那包龙井新茶,微露讶色:“徐相公今日倒是破费。”

徐墨言赧然:“些许薄物,不敢言心意。不过观秋山图,秋色正浓,或需一杯热茶破此深寒?”

云卿默然片刻,终于轻轻点头:“也好。”便唤清霜进来煮水烹茶。

水沸如鱼目,兰气混合着龙井特有的清栗香气在室中弥散开来。茶汤碧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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