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鹊音初啼梅绽时(4 / 6)
悬在发间三年的银钗,今日簪得格外安心稳当。
暖阁临街,推开雕花窗扇,便能看见斜对面茶楼挂的“碧螺春坞”布招子在风中轻扬。陈墨书已坐在窗边靠里清静的位置,一壶香片,两碟瓜子细点。
他抬头看楼下街道时,正逢柳如眉搭着碧荷的手走出柳府角门。她抬起头,恰撞进那双隔街俯望的眼眸里,清亮得像淬过冷涧的黑晶石,只一眼就能烫进人心里去。她颊边瞬时飞起两抹霞色,却大胆地迎上那目光,脚下步子不由自主快了几分。
小丫鬟碧荷亦步亦趋,目光在自家小姐与楼上公子之间不着痕迹地一掠,脸上带着惯有的伶俐讨喜的笑,扶着柳如眉踏上茶楼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脚步刚落在二楼雅间回廊光洁的青砖地上,碧荷便将那姜汤罐子往门边高脚花几上一放,对着门口侍立的小伙计脆生生吩咐:“劳烦小哥给小姐和陈公子上茶!咱们自家带的姜汤不用了。”说着,又转向柳如眉,笑容无懈可击:“刚经过南货铺子,小姐让买些松仁糖,我去去就回。”
雅间的门被轻轻掩上。
屋内暖意融融,炭盆烧着细炭散发出温热的松脂气。隔街的市声被厚实的门板滤去大半,只余一片安稳的沉静。窗下小几旁,陈墨书执起桌上暖手的紫砂小盖盅,指腹轻轻熨过温热的盏壁,递过来:
“暖着。”
柳如眉伸手去接,指尖无意相触。
电光石火的一瞬!一股极其轻微却真实的震颤沿着相触的指尖倏然爬升,直抵臂弯、肩胛,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猛地一缩手!
小小的盖盅失了依托,“铛”一声脆响砸在坚硬的青砖地上!滚烫的浅黄色茶汤迸溅四射,碎裂的瓷片像被突然冻僵的泪珠,散落一地狼藉。
响声尖利地刺破了雅间的宁静。
两人都僵在原地。
柳如眉像是被开水烫了爪子的小兽,猛地收回手蜷在胸前,整张脸“腾”地红透,连小巧的耳垂都滴血般赤红。她不知所措地盯着地上犹自袅袅冒热气的碎片残茶,只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陈墨书耳根也泛起一层淡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竟罕见地显出一丝少年的窘迫与笨拙。他咳了一声,掩饰般弯下腰去拣那碎瓷片:“无妨,我来……”
“别动!”柳如眉惊呼一声,下意识去拉他衣袖。
指尖又一次堪堪悬停在空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两人距离不过咫尺,滚烫的羞赧、骤起的慌乱,还有那被瓷片迸裂瞬间击碎的、方才尚隔着街还坦荡灼亮的目光里汹涌的情愫……无数细碎无形的线在这破碎的狼藉间无声拉扯、碰撞。
门外回廊传来碧荷由远及近、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陈墨书保持着俯身拾取的姿势未变,抬眼望住近在咫尺的少女。她脸上羞红未退,眼里水光点点,像含着欲落未落的朝露,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他心底那点无措奇异地被这生动的情态熨平了,喉头的紧绷松弛下来。
在雅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的刹那,他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瓷片直起身,眉宇间的窘迫已经消散,只剩下沉稳的温和与安定。他目光扫过柳如眉慌乱的脸,平静地开口,像是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方才……说到哪了?”
檐上冰凌又融了几寸,滴落的水珠砸在阶前青砖上,晕开一圈深色的痕迹。柳府的暖阁熏笼撤了,换上一只掐丝珐琅牡丹纹的手炉,炭火煨得正温,金丝笼里的画眉鸟也懒懒的,只偶尔啁啾一声。
柳如眉捧着手炉,素白的指尖描摹着牡丹花的纹路,目光却散在窗前那株结了红豆般果实的南天竹上。
“小姐?”碧荷正用玉轮滚熨一件大红底缠枝莲刺绣的妆蟒缎袄裙,那是按着新嫁娘规制赶制的,每一针一线都泼洒着吉庆。她抬起头,觑着柳如眉难得闲逸的神色,笑着试探,“昨日夫人跟前的张妈妈还说呢,眼瞅着小姐好日子定了,咱们这院里的丫头媳妇们也都替小姐高兴!就不知……不知日后小姐去了陈家,碧荷这等微末之人,可有福气跟着去沾沾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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