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北杏刀锋(1 / 13)
天还未亮透,临淄城里寒气仍未散尽,像一层裹尸布捂得人透不过气。宫墙深深,只有更漏那一声连着一声,慢且滞重,敲得人心头也沉甸甸地往下坠。齐桓公姜小白躺在宽阔的榻上,眼皮紧闭,人却异常清醒。被衾厚实温暖,也驱不散彻骨的寒凉,仿佛昨夜那场无休无止的梦魇残留的触感,冰凉粘腻,蛇一样盘踞在周身。梦里没有清晰的画面,只有声音,沉闷、窒息的践踏声,从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声穿透枕席,带着血腥气的泥浆从宫墙缝隙汩汩涌入。还有光,金铜反射的刺目寒光,带着一种既堂皇又冰冷的调子,在眼前搅扰。他猛地坐起,喉头发干发紧。
贴身寺人隰朋悄无声息地趋近榻前,手里稳稳地捧着一盏温水。隰朋的动作轻细得像拂过水面的微风,恰到好处地拂去适才的僵硬和不宁。桓公接过漆碗,水温合宜,几口温润的液体滑入干渴的喉管,那点纠缠不休的烦恶稍稍退却了一些。
“君上,管相国已在殿外候见了。”隰朋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在讲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宣。”桓公的声音沙哑,挥了挥手。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股外间的寒气猛地卷了进来,带着露水和未干的尘土味儿。齐国相国管仲的身影裹在一件素色深衣里,衣料下摆沾了些新湿的泥土。他迈步进来,步履沉缓而稳实,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脸上是惯常的肃穆,细长的眼低垂着,仿佛时刻都在计算衡量着什么。昨夜一场透雨洗尽了浮尘,石板路上湿漉漉的,倒映着殿内尚未熄灭的灯烛微光。
“仲父。”桓公的嗓音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沉厚,他在隰朋的服侍下披上外袍,“北杏……今日便动身?”
“诸国报信的快马均已抵达临淄,宋、陈、蔡、邾四国君主已或动身或至边境。”管仲微微躬身,目光扫过案上一方用麻布仔细包裹、只露出一角的物件,“所携甲士数目,大致如臣此前所估。宋国近有萧叔之乱,宋公此行,所带侍卫略多一些,约八百乘,意在震慑。其余三国,皆在五百乘左右。”
桓公已束好了袍服,金线绣就的蟠螭纹路在摇曳的烛光下起伏游走,狰狞又庄重。他的手指在那露出一角的硬物上轻轻拂过,隔着麻布,能感受到下方那物特有的温凉与坚硬棱角。
“八百?”桓公嘴角勾了一下,似是嘲讽,又似毫不在意,“宋公御说,这是急着给寡人送份大礼来了?”他话音里带着点不明显的冰碴子,“怕是连他国中那只觊觎其位的饿狼,也一道请来北杏席前观礼吧?”手指猛地用力,将那覆着的麻布一把扯开!
下方露出的,竟是一只硕大、呈深栗色的龟甲。甲片上密布着岁月刻下的古老纹路,纵横交错,盘踞着某种原始而蛮荒的张力。甲壳的一角,赫然有几道极深的斩痕,边缘锋利如新刃,在昏暗光线下渗出冷硬的光。这片龟甲,正是不久前宋国宫变,宋公立嗣所毁去的卜甲,齐军于乱军中夺获,辗转送至临淄。
“他宋公之位悬于一卜卦之裂纹,便迫不及待举戈相向,血溅宫门。”桓公的手指摩挲着那深刻的裂痕,动作缓慢,指甲在坚硬的甲片上刮擦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殿宇内被清晰地放大,仿佛无数爬虫在啃噬着人的心神,“如今寡人与诸君在北杏盟誓,替他拨乱反正,他便心安理得地带八百乘甲士来坐享其成?”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都像浸透了寒冰,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寺人隰朋垂手侍立在几步外的阴影里,袍袖下的指尖轻轻捻动着光滑的蚕丝——那是他用以擦拭剑锋的边角料。他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君王话里的机锋,似有更深的所指。
管仲平静地注视着那块布满凶兆裂痕的龟甲,沉声道:“宋公惶恐于内,惧慑于外。君上若携……相应威势往北杏,足以昭显霸者之力,慑其心,安其位。御说心定,八百乘之众,便只是仪仗,而非刀兵之累。”管仲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厚重的砖墙,落向北方遥远的北杏之地,“此会主旨,为宋消弥内患。然宋乱乃癣疥,霸业之根基,在于礼序重塑,尊卑重立。遂国……遂君须至。”
管仲稍稍停顿,声音比方才更低了几分,却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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