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膏粱浊血染宗庙(2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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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浑厚钟声悠长震颤,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沉重封棺的声响,撞得人肝胆俱裂。

王叔吕仲喉结剧烈滚动,强忍着巨大的悲恸与失落,他深吸了一口凝滞腐朽的空气,终于缓缓抬起头颅。脸庞上纵横交错的沟壑中,承载着国祚易主的分量。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扑在父亲身上放声痛哭的侄子吕慈母,随即转向殿内如同凝固在阴影里的几位宗亲老臣与军卫统领。他的声音因极力压制悲痛而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可撼动的稳定,如同铁砧上落下的重锤:“国君…升遐!”他提高了音量,字句清晰、不容置疑地砸入每个人耳中,“扶嗣君——”

角落里肃立的几位甲胄森严的武将,身体如同被无形绳索瞬间拉扯紧绷,动作整齐划一,“锵”地一声齐响,膝盖沉重地撞击在地砖之上。他们俯身行礼,粗砺的额头触碰冰冷坚硬的地面,姿态里凝聚着无声的敬畏与宣誓般的沉重。内侍们如梦初醒地开始挪动,压抑的呜咽和脚步窸窣声打破了凝固的死寂,迅速而沉默地忙碌起来。白惨惨的素帷与垂幔,如同大片带着不祥预兆的阴云,被无声地抖开、垂落,开始在宽阔殿堂的梁柱间弥漫,遮掩住一切鲜亮的色彩,只留下天地间无尽的冰冷灰白。

齐侯乙公,这座曾屹立于齐国根基之上的雄壮高山,此刻骤然陷落于无垠深渊。新君吕慈母,这位尚未及磨砺心志的年轻公子,被命运那只看不见的巨手粗暴抛起,又重重摁在了这片巨大权力废墟构成的漩涡中心,在冰冷素白与无尽悲恸的深渊中孤独浮沉。命运的惊涛,已然在那肃杀钟声的回响里,拉开了狰狞序幕。

……

岁月奔流,似滔滔淄水,昼夜不息,裹挟着齐鲁大地所有的枯荣与沉浮奔腾向海。癸公吕慈母于营丘城头眺望四野的景象,已然从最初继位时壮年眼中锐利的锋芒与勃勃的生机,无可挽回地沉淀为迟暮的浑浊。他执掌齐国权柄这二十年,犹如驾驭一艘在巨大湍流中不断震荡前行的大舟,表面上看齐地尚算安宁,边境偶有犬戎小股流寇骚扰,也被戍卒凭借深堑高垒顽强击退;农田年复一年产出谷物,支撑着王畿营丘的繁盛,也支撑着散布于乡野的黎庶;稷下学宫聚集的士人们,仍可在宫室巍峨的门楣之下高谈阔论,争辩“德政”与“霸道”的奥义玄理……时光的风,似乎只在营丘的城墙之上留下些许痕迹,而未曾动摇其根本。

然而,只有吕慈母自己知道,那股深埋于齐鲁大地之下的幽暗潜流,始终未曾止息。当年老父咽气前那双骤然睁大、目光灼烫逼人地瞪视虚空、从齿缝间挤出的“远纪虎狼”四字,如同染着怨气的诅咒,日日夜夜在他心头萦绕不散,每每想起,总觉寒气从脊髓深处直冲脑顶。东南方那片邻国纪国的土地,仿佛一片投在齐鲁版图边缘的巨大阴影,无时不刻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胁。纪国国君如同潜伏暗洞的巨蜥蜴,将齐国的土地视为嘴边肥美的猎物,那双阴鸷的、泛着冷血光泽的瞳孔一刻未离开过营丘的宫墙。癸公派出的细作如盐入海般不断渗透纪国朝堂、军营、乡野,传回的消息却每每令人心中发冷——“纪侯尝言:齐之膏腴,岂容姜姓独享?”、“纪公子数演兵于境上,甲声震天”……更有边境的烽燧台时时燃起象征警讯的滚滚黑烟,升腾入云,成为营丘宫廷上空难以驱散的不祥符咒。

吕慈母鬓间初染的微霜,不过数载已演变为覆顶的暴雪。那些纪国密谋如附骨之蛆般日夜啃噬着他的心神,每一道关于东南边境的加急军报都像在熬煮心脏的鼎镬里投下一枚烧红的木炭。忧虑和惊惧日夜煎煮,早已掏空了他壮年时英伟的身躯。

这一年的冬雪来得格外凶猛,仿佛天地要提前将世间万物封埋。厚厚的积雪覆盖着营丘王宫如同覆盖着一片巨大的坟茔,檐下垂挂着尖锐丑陋的冰凌柱,倒悬着死亡的影子。癸公寝殿内弥漫着一股浓稠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热气,数口烧得通红的大鼎在角落咕咚咕咚蒸腾着苦药汁的气味,混着炭火燃烧的焦糊气味和一种更深沉的、老人脏腑衰败腐败后散发出的独特朽烂味道,足以让意志最坚韧的侍者也感到胸腔沉闷发胀。名医们如同沉没于绝望泥潭中的困兽,将银针刺遍癸公全身经络,点燃的艾绒灸熏着他布满褐色老年斑的脚底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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