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方寸王畿(12 / 15)
已然开始。
新王即位,是为周慎靓王姬定。王宫之内,礼仪的框架依旧如旧,如同支撑这朽烂大厦最后的几根朽木。每日晨时,群臣必至,在空旷得有些过分的正殿里按着早已崩坏的等级序列站好,手中朝笏如林。大殿深处,那巨大的九鼎沉重矗立,鼎前日夜燃着的熏炉散发着浓烈到刺鼻的檀香混合着其他香料的气息,试图掩盖无处不在的衰败之气,却只徒增一股廉价的、挣扎般的迷醉幻觉。
然而,这表面的肃穆和秩序掩盖不住王庭内部日复一日被更深沉、更无孔不入的衰亡气息侵蚀的现实。最明显的变化是朝堂之下。昔日那些常来“觐见”、实则耀武扬威的韩、赵、魏等大国公卿的身影已基本消失不见。他们如同秃鹫放弃了彻底失去血肉的骸骨,目光早已转向真正肥美的猎物——东方六国与强秦争霸的广阔战场。取代他们出现在这空旷殿宇里的,是另一群人:他们穿着式样各异、色彩斑斓甚至有些怪诞的服饰,操着各种南腔北调、发音奇特的地方方言,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敬畏,而是毫无掩饰的市侩精明与充满算计的光芒。他们是“泗上十二诸侯”——宋、鲁、滕、卫、薛、邾、郳、邹、费、郯、任、宿——这些夹在大国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小邦使者。
宋国使者身材矮胖,脸皮如同常年经商的精算师,长揖的姿势颇为谦卑,但直起身后,眼珠子便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不休:“吾等倾慕王道久矣,今闻王有新制,颁布礼乐新章,我宋国弱小,唯祈王上许我宋国商旅减免入成周王畿关市之税……十之一成……”言辞谦恭中透着虚伪的恭维,而那份索要实实在在关税减免、关乎财源命脉的要求,却已赤条条地抛上桌面。
紧接着,滕国使者,一个须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老者,颤巍巍上前几步,躬身的角度几乎接近匍匐之礼,声音干涩而充满忧虑:“小……小国滕……不敢擅祭……河伯大神,礼制不足,恐招神谴……然……然近年河水改道,水患频频,殃及……殃及我滕民之田宅……小国寡君……斗胆,敬祈……敬祈王上代祀河伯,昭告天地,祈……祈大德降福于滕邑……”说着就要伏身下拜。话语中是恳求,实则是将“祈神免灾”这一劳民伤财、责任巨大的事务强行推到徒有其名的“天子”头上。
宋国使者话音刚落,薛国使臣便挤上前一步,是个瘦高中年,脸色蜡黄带着病容,他奉上一个粗糙的竹筒,里面几尾用粗盐腌制的鲤鱼传出淡淡的腥气:“泗水之鲤,得天独厚,虽粗鄙不堪,然其味甘美!薛国寡君命我……命我献此陋物于王庭,必能……必能彰显吾薛室对上国王廷之至诚恭顺……小臣唯盼……唯盼王恩浩荡,允我薛国今秋粮粟……假道……假道韩境,运抵晋阳。路途遥远,恳请王上……赐……通关符节……”献上几尾腌鱼,所求却是让周天子以天子的名义,帮他们疏通强邻韩国的关隘道路!
这些“泗上小霸”的使者们,如同闻到血腥便蜂拥而至的蝇蚋,嗡嗡营营地盘旋于这具只剩下空壳的周廷尸体之上。每人轮番登场,上演着一出出“恭敬”实则贪婪的精妙独角戏。他们献上的“贡品”:几尾用粗盐腌制得发硬的劣质腌鱼、一篓表皮皱缩早已失去水分的枣子干、几张硝制工艺低劣、还带着毛茬的羊皮……其粗陋简陋如同打发叫花子。然而他们所求,却一项比一项沉重赤裸:减免关乎国运的关税、解决邻国的水利争端、借用周王名义开道疏通关卡、代祀神灵以安抚民心……每一项看似“恳求”的要求,本质上都是对那名为“天子权威”的残余尊位进行着一次次的敲诈勒索与压榨侵蚀。他们表面的谦卑只是伪装,眼底深处是赤裸裸的盘剥欲望和彼此间交换的眼色中那掩饰不住的精明算计,甚至偶尔流露出一丝对眼前这对虚弱天子君臣窘迫处境的、高高在上的嘲弄与优越感。
冗长的朝会如同一场缓慢的酷刑。姬定高坐于那冰冷坚硬、毫无舒适可言的大椅之上,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自己年轻的脊骨在无数道聚焦于己的目光注视下,逐渐变得僵硬酸麻。那些辞藻华丽却空洞乏味的“奏报”,那些谦卑表象之下隐藏的刀锋,那些微小却持续不断的、一步步压缩周室最后空间的进逼,都化作无数粘腻、冰冷、令人作呕的细小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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