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玉马乱礼(1 / 8)
王城洛阳在初春的料峭寒意里蜷缩着。宫檐高耸入清冷的天空,连绵不绝的青铜脊兽静默地蹲伏在时间深处,细密的尘埃无声落下又积满,仿佛凝固了王庭的衰败与窒息。大殿内部空旷而幽暗,尽管粗大的朱漆廊柱明艳似新,却在阴影遮蔽处晕开一片片难以言说的陈年阴翳,如同浸透了陈腐的血迹。蟠螭纹饰盘踞其上,虬曲蜿蜒,龙目在昏沉里幽幽闪烁,宛如活物在无声睥睨这偌大的囚笼。
九尊威赫的王权象征——周鼎——沉默地列于殿侧,这些曾代表天下至尊的神物,如今黯淡无光。冰冷的青铜表面再难映出昔日天子巡狩的赫赫仪容,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难以拂拭的尘灰与死寂。它们不再是吞吐万物的神鼎,而成了王权溃败的铁证,将与周天子的荣光和威柄一同在此腐烂,无人问津。
虢公妘仲与晋献公姬诡诸跪伏于丹墀之下。两人深色的宽大衣袂在被打磨得光可鉴人、映照人影的金砖地面上铺展开来,如同两朵沉重的黑云降临。他们的头颅深深埋下,紧贴冰冷刺骨的砖面。这本是诸侯敬畏天子、心昭日月的跪拜大礼,然而这份表面的恭顺全然压制不住二人眼底深处奔涌的暗流。那里沉积的,是眼见王权如朽木般崩毁的焦虑,更是于这崩毁废墟间悄然游走、试图攫取权柄碎片的野望。高踞玉座之上的周惠王姬阆,冕旒垂下的十二条玉藻纹丝不动,如同冻僵的珠帘,遮住了大半张脸孔,仅剩一个紧绷的下颌线条隐约透出几分空洞的烦躁。王朝衰微,颓势如日沉崦嵫,连这端坐最高位者周身,也缠绕着挥之不去的怠惰与无力。
“赐二位爱卿……甜酒,近前共饮。”
惠王的声音隔着一道道颤晃的玉藻珠串传来,带着刻意为之的随意和一丝力不从心的嘶哑,恰如撕裂年代久远的帛书。两名寺人屏息躬身,趋步向前。他们手中高捧的彩绘髹漆木盘里,两盏镶嵌繁复绿松石的青铜爵光华璀璨,内盛“醴”酒。微甜而醇厚的米酒气息,悄然弥散,却丝毫不能调和那无处不在的沉闷。
阶下侍立的司礼太宰,苍老的面皮猛地一抽,喉结急促滚动,几乎就要脱口阻止——依循周室相传的古制,诸侯朝觐,天子当于飨礼之后,于神圣宗庙中以隆重祭祀告慰先祖,祷求天神庇佑,而后方能设宴赐饮。今日竟将这关乎宗庙根基、血脉伦常的祭祀之酒“醴”,如此轻慢随意地在寻常正殿赐予……太宰枯干的嘴唇在阴影中无声翕动数下,犹如离水的鱼,最终还是颓然隐没于殿角的更深暗影里。王座之上的人,早已不将这份礼法放在眼中。
虢公与晋献公依礼抬起身,面庞依旧恭敬低垂。两人先是各自稳稳端起面前沉重的玉爵,向着珠旒垂蔽方向躬身致意。随即,晋献公小心翼翼向前一步,右臂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却将玉爵端得稳如磐石:“臣诡诸,拜谢天子厚恩。愿吾王万寿,大周永祚。”语声朗朗,清越而肃穆地回荡在空旷高阔的大殿中。他只是将爵沿极轻地触碰唇边,浅得几乎没有痕迹,姿态完美得不容挑剔,一派纯臣守礼的典范。
轮到虢公。他目光落在爵中琥珀色的酒液上,深邃如古井寒潭,只短暂微顿,随即竟仰首,将整爵醴酒一饮而尽。喉头急遽滚动,发出一声沉闷而含糊的吞咽回响。他放下玉爵,声音洪亮却透着刻意的粗犷:“王恩浩荡,臣妘仲,叩谢天颜!”这份过于直接的豪迈,挟带着难以压抑的力量感,如铁石投入水面,撞碎了殿堂内虚饰的安静,更将无形的藩篱搅动。阶前低垂眉眼的太宰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心如同被一只无形巨爪骤然攥紧,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善!”珠旒后的惠王似乎浑不觉这近乎胁迫的僭越意味,反而发出一丝沉闷的笑意,“诸卿皆是社稷股肱,赐醴共饮,正是君臣之乐!”话音未落,他竟倾身从面前的玉案上亲自执起一只更为硕大厚重的玉觥,觥中酒液荡漾着琥珀流光。他目光越过晃动闪烁的珠串,投向阶下那两位跪立着的重臣:“来!为卿添爵!”
殿内的空气霎时凝固。
春风似乎亦在殿外止步。弥漫四周的沉寂如同冷却的青铜熔液,沉重得令人窒息。晋献公面色瞬间僵白如纸,犹如泥塑木雕。虢公宽袖之下的十指,指节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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