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射破九旒(9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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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仲再次深深揖下,额头几乎要碰触到身前冰冷的湿泥地面:“万望通禀!祭仲卑微,唯此心念陛下之安泰……愿……献微物于天子阶前……略表……属国赤诚之心!” “属国”二字尤其加重,如同冰冷的铜印,清晰地盖在每一个屏息静听的守卫心坎上。

死寂吞噬了一切。王帐前的守卫被这极端谦卑的姿态和话语中“郑伯之命”的雷霆名号震慑得魂飞天外,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上前一步。祭仲维持着躬身至地的姿势,额头触碰的泥土冰凉刺骨,鼻孔里灌满了腐朽血腥与大地深处的土腥气。夜风扯动着他额角散落的几缕湿发,寒意刺骨。

时间如同凝固的铅块。突然,王帐深处毫无预兆地炸起一片压抑到极致、却又饱含怨毒与暴怒的厉啸!那声音穿透重重帐幕,灌入祭仲耳中,带着被剧痛与毒素双重折磨撕裂的绝望嘶哑:“逆贼!郑寤生!……逆贼!……尔……尔敢如此嘲弄于孤?!……孤……孤……” 猛烈的呛咳与倒吸冷气的痛苦嘶响打断言语,周桓王的声音如同濒死孤狼泣血诅咒,“……药!药是剧毒!郑寤生!……尔……尔辱孤至此……竟……竟要以此……毒……毒死孤!” 吼声猛然拔到顶点,如同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取来!取彼郑狗之毒药……掷……掷入马溷!不……不许一片布!一寸铁……近……近孤之帐!” 狂吼戛然而止,被一连串咳至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的猛咳彻底淹没!

帐内立时响起一片更为慌乱压抑的脚步、低声仓惶的劝阻声。帐门一角猛地被掀开缝隙,透出里面更加昏乱摇晃的灯火光影。一名身着近侍服色的小臣跌撞冲出,面色青白如鬼,嘴唇哆嗦着不敢看祭仲,只朝着拒马旁的守卫绝望挥手:“快!……快啊!扔了!按王命……扔了!快快扔干净!” 尖利的声调透着魂飞魄散的恐惧。

守卫如蒙大赦,两人立即扑出,几乎是抢夺般拽过祭仲身后护卫手中的陶罐和温盒,像捧着滚烫的火炭或恶臭的疠风,踉跄着脚步奔向营后马匹排泄污秽堆积之处,毫不犹豫地将这些精细的容器连同里面珍贵的药物汤羹,狠狠抛进了腥臭冲天、满是粪便尿溺的污泥之中!哐啷!扑通!几声刺耳的脆裂闷响!

祭仲依旧保持着额头贴地的躬身姿势,冰冷湿泥传来的寒意沿着鼻梁丝丝蔓延。他甚至能清晰辨认出容器在马溷污物中沉没时泥浆翻涌的声音。与此同时,帐中少年天子那痛彻骨髓、充满无力与无边耻辱的凄厉嘶喊——“郑寤生!”——三个字,如同灌满毒汁与血泪的烙印,被那破锣风箱般的咳喘切割得断断续续,在这浸透血水与恐惧的秋夜寒风中,显得格外锥心刺骨,悲怆彻骨!

祭仲身后十骑护卫的手“唰”地全部按上了腰间的剑柄!身体如待射的劲弩绷紧!杀机弥漫!祭仲却纹丝不动。风势陡然加大,卷得他衣袍猎猎狂舞。他缓缓地、无比从容地直起身来。仿佛只是久立稍感疲惫,活动一下筋骨。他抬首,最后凝望了一眼那座被无边黑暗和痛苦喘息包裹的王帐——帐幕上灯火人影疯狂晃动,光怪陆离如同幽冥鬼舞。

祭仲无言地翻身上马,拨转马头。马蹄沉重地踏入浸透暗红汁液的泥泞,重新发出黏腻的“噗噗”声响,节奏沉稳地踏向归途。背后那片溃烂营盘投射的浓黑阴影里,少年天子的裂心刺肺般的呛咳与混杂在咳喘中的模糊咒骂,如附骨之蛆,又如地狱刮出的阴风,紧紧缠绕在每一个人身后。

祭仲没有回头。只抬起手,在空中轻轻挥了一下。一个沉默的指令:速归!不必留恋。十名护卫紧随其后。马队涉过冰冷的溪流,激起哗啦水响。马蹄踏碎了溪水中倒映的残火微光,如同踏碎无数细碎虚幻的金鳞,瞬间散开,彻底湮灭于沉沦无边的浓黑夜色中。溪水对岸,新郑方向,黑暗依旧深邃如墨,无边无际。

天际泛起一丝病态的鱼肚白,微弱得如同垂危蚕丝。郑军壁垒森严如故。营外战场废墟间,半截折断的巨大车辕斜插在暗红色泥浆中,半幅曾经象征天子威严的赤色车帷卷裹其上,沾满了凝固如膏的血块和冰冷的污泥。风呜咽着掠过,将那残破帷布掀起一角,又颓然落下,如同垂死者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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