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射破九旒(8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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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呕的浊臭气息。这气息狠狠扑打在郑国军营内各处被雨水浸透、无力低垂的旗帜上,发出湿布甩动的沉重闷响。中军主帐内,青铜三足灯盘的油脂将尽,唯一一点微弱的橘黄火焰在浓稠潮湿的空气中艰难跳跃,努力撕扯着帐内物件的轮廓。郑庄公坐在昏暗中心的茵席上,厚重的青铜饕餮护心甲尚未卸下,甲面上凝固的大片血块在跳跃火光下泛出深紫近黑的幽光。冷风掀动帐幕布帘灌入,搅动混沌气流,引得灯芯猛然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剧烈晃动的阴影。

帐帘无声掀起,一股浓烈呛人的血腥铁锈混合膻味冲入帐内。祭仲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已换下血污战袍,玄色深衣外罩着件挡露的羔羊短裘,脸上带着战后深刻的疲惫倦色,但眉眼间更多是绷紧的警惕。他脚步极轻,近至郑庄公身前丈许,不出一言,深揖至地——沉默的动作比任何山呼叩拜更显凝重千钧。

郑庄公的目光依旧凝在豆灯那摇曳不定的光焰上,仿佛要从中剥离出早已冷却的秘密:“天子……伤情如何?残兵退驻何处?” 声音在寂静昏暗的帐内响起,沉如地底闷雷。

祭仲缓缓直起腰身,昏黄灯光下,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王驾狼狈奔走逾四十里,最后在长水东岸七里处勉强扎营。臣已遣暗探混入王师溃卒营中详察……” 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拂过冷玉,“……王肩箭簇,深嵌骨肉缝隙间,据闻……极难拔出。溃营仅有粗陋医工,束手无策。传言……”他气息微屏,每个字吐出都带着彻骨寒意,“……箭镞锈蚀,其毒入血。王寒热交作,时而呕血,神志已不清明。”

帐内只余灯芯燃烧的微末噼剥爆裂声,在凝滞空气中异常刺耳。祭仲垂手肃立,玄色衣袍的下摆在夜风卷动的缝隙里微微拂动。时间如沉铅流淌。

“取营内最上品的金疮药来。用新汲泉水,须以白茅根煮沸三遍。再割新宰羔羊前腿嫩肉,慢火炖成糜烂羹汤。备足十骑。” 郑庄公的声音打破死寂,平稳、冷硬,如同宣示最终裁定,“你去。” 眼皮抬起,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凿子钉入祭仲微微垂下的眼底,“就说是你的主意,与孤无关。”他顿了顿,“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把握分寸。”

祭仲瞳孔猝然收缩!惊愕、一丝几乎瞬间闪过的疑问,最终全部沉淀为深不见底、重若千钧的明悟与责任。他嘴唇无声翕张,终归紧紧合拢,下颌骨绷起如同刀刻斧凿的棱线。

“祭仲……领命。”再无他言,他再次深深揖下。灯光在他躬身时投下的巨大阴影吞噬了半边脸庞,唯有唇角那道紧抿的线在昏昧中清晰如刻。旋即,他无声旋身,身影迅速被帐帘外无边的黑暗吞噬,如同一滴墨融入汪洋。

营外残余的几堆篝火在泥泞污血间苟延残喘,微弱的光晕跳动不定,映衬着遍地残甲断戟以及被泥水与血浆搅合成暗红色的坑洼沼泽。马蹄踏过稀烂泥浆的声音在死寂暗夜中格外清晰。祭仲领着十名精悍随从,马匹蹄上都厚厚包裹了麻布,在血腥气与焦臭味、尸骸腐败前夜气息浓稠弥漫的营盘外围疾走。远处那片低矮的山坡下,几点星火黯淡如风中残烛,摇摇晃晃缀在无尽黑暗里——那便是天子仓皇败营的最后一点微光。

距王帐尚有百步之遥,王师守卫已如惊弓之鸟炸毛嘶吼:“何人!?止步!!” 声音干涩颤抖,充满末日将至的惶怖。

祭仲勒马,利落下鞍。身后十骑护卫手按剑柄,绷若满弓。祭仲独自向前数步,停在篝火映照下明灭不定的拒马桩前。他解下佩剑,玄色袍袖在夜风里翻动,随即,向着那些虚张声势、兵戈歪斜的王帐守卫,缓缓地、恭敬地躬下了腰身。脊背挺直如松,姿态却无可置疑地谦卑庄重。

“郑国下卿祭仲。”他的声音在死寂深夜里异常清朗,字字清晰,刻意融入了郑地方音的柔和,却字字如裹寒冰般刺入所有听闻者的耳膜,“奉我主郑伯之命,听闻陛下于繻葛荒野不慎为流寇暗箭所伤……” “……郑伯忧心如焚,夜不能寐。此特遣微臣斗胆,携医家妙药,奉上琼汤温羹,惟愿陛下龙体康宁,实乃郑国臣民……日夜焚香祷祝之至诚也!” 他身后骑士捧上精致陶罐汤盒。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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