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命卿不佑(1 / 15)
镐京的空气湿黏,透着一股梅雨时节的沤朽。我放下手中的绒布,将那顶置于梨木托架上的金冠捧起。沉,冰冷的沉,刺着掌心。暗红的污渍,像几道陈年的、无法擦拭干净的血泪,固执地渗进金丝的脉络里,渗进那些蟠虺纹、夔龙纹盘绕的缝隙深处。纵使我用最细的银针剔过,用最醇的酒浆浸润擦拭,它们依旧附着,成为这冠冕本身再也剥离不开的底色。
它的主人已经流落彘地十四年,且最终病死在彼处。现在,它将迎来新的承载。
风从敞开的门吹入,带来远处鼎沸的人声。宫墙阻挡不住那份喧嚷,一种隐隐的、节庆般的鼓噪,像是巨兽在沉睡中呼出的兴奋浊气。宫门之外,是准备恭迎新君镐京城,可这份喧闹于我而言,竟有些陌生与惊惧的熟悉。十四年前的雨夜,也是这样人群汇聚的咆哮。
十四年前的记忆,亦如这金冠上的血痕,一旦刻下,便再也抹不去。
雨下得如同天河的堤坝溃决,厚重的雨幕冲刷着宫城的朱墙碧瓦,将那平日里威仪赫赫的颜色洗刷出不堪重负的惨淡。水珠沿着丹墀漫溢,灌入我的矮屐,冰冷刺骨。
正殿深处,却传来更让人血液冻结的声音。那不再是朝议时的威严呵斥,而是一种濒死困兽般的嘶嚎:“放!放!统统放下去!把这些乱嚼舌根的贱民、这些图谋不轨的逆臣,喂朕的虿蝎!叫他们都看着!看谁还敢诽谤寡人!”声音癫狂,劈开隆隆雨声,砸在每一个人心头。是厉王,我的君主。殿内的铜炉炭火正旺,火光将窗棂映得通红,诡异地温暖。
阶下跪满了宗室与大臣。雨水混杂着某些人脸上的泪水,浑浊地流下来。太宰、太史们须发皆颤,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青铜殿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咚咚声。
“陛下!天下不堪诽谤之刑久矣!道路以目,非王者之福!民心如水,可疏不可堵啊!请陛下收回——”
“堵?”厉王的狂笑打断了劝谏,带着一种要将天地撕碎的暴戾,“朕偏要堵!堵到他们一个字也不敢说!召公,你不是忠心吗?你也觉得那些乱民不该被虿蝎啃食?”
召公虎猛地抬头,灰白的发髻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压抑着痛楚和某种即将绷断的决绝。“陛下!”他嘶声力竭,额头重重触地,“臣万死直言!以毒刑止谤,恰如筑堤塞滔天之洪!堤必溃,洪更怒!若陛下执意……”他停顿,须发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草,“臣…臣无颜再立于周庙之前!”
“无颜?哈哈哈哈哈!”厉王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身形在殿内巨大的屏风阴影前摇晃,“那就先拿你家人试刑!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忠心!来人!把他家的老仆,给我拖去虿——”
殿内的血腥命令被更巨大的喧嚣吞没。轰隆隆!不是雷声,是宫门的方向。声音滚滚如潮,越来越近,像无数只狂暴的铁蹄踏碎雨幕。
“诛暴君!逐厉王!”
“清君侧!救召公!”
潮水般的人影漫过宫门守卫的零星抵抗,他们如洪流般涌上殿前广阔的石阶。破烂的麻衣裹着骨瘦如柴的身躯,沾满泥浆草屑,脸上刻着饥饿和绝望的沟壑。他们手中挥舞着竹竿、削尖的木棍,甚至只是粗糙的石块,但那无数双燃着炽盛怒火的眸子,竟比王庭卫士手中的戈矛更令人胆寒。雨水抽打着他们,却洗不去那眼底焚毁一切的恨意。
“护驾!快护驾!”侍卫长声嘶力竭的呼喊,被暴民的怒吼撕裂。长戟与木棍、石块碰撞,金属撕裂骨肉的声音、濒死凄厉的惨叫,瞬间在积水的丹陛上爆开,与腥热的血一同溅起!
我的背脊仿佛被冻住,黏在冰冷的殿门侧柱上。世界只剩下冰冷的恐惧,抽走所有力气。眼睁睁看着那些疯狂的影子冲破侍卫最后的防线,离正殿大门只有咫尺!
“随我来!”一只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然。是召公虎。混乱的流光中,只见他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却跳跃着惊心动魄的清醒与火焰。他另一只手死死搂着一个浑身湿透、裹在宽大斗篷里的孩子——太子静!年幼的储君,被整个王朝的滔天狂浪狠狠拍击的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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