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牧野星辰(1 / 13)
暮春的风掠过朝歌城头,却裹挟着一股燎灼后的焦苦。这味道不是从城外新垦的田野或护城河畔的桃林中来,它源自鹿台脚下那座新筑的巨大“炮烙铜柱”上粘连的皮肉残骸,源自城外壕沟里未经掩埋的奴隶尸骸,甚至源自在帝辛狂怒时被焚毁的几处小邑。它像一条看不见的、污浊的烟龙,执拗地盘旋在鹿台这座擎天之柱的雕梁画栋间,钻进每一扇雕花的木窗缝隙,最终渗进每一个缩在角落的宫婢内侍的骨头缝里。挥之不去,如同跗骨之蛆,冰冷地提醒着这座繁华帝都深处弥漫的死亡气息。
鹿台,高耸入云。它的基座由无数方整的巨大青石叠砌而成,每一块都凝结着累世商民的汗水与血泪。玉石铺就的阶陛,在暮春渐炽的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却无法驱散那无处不在的阴霾和异香。琼楼玉宇,飞檐斗拱,穷奢极欲的雕刻讲述着神灵与先祖的威严,如今却被这焦苦气息笼罩,显出一种诡异的垂死之美。
纣王将最后一樽血玉色的液体倾入口中。浓烈如烧灼的酒气混着殿中几尊巨大饕餮纹铜鼎内尚未燃尽的香木残烬,猛地冲上喉头。辛辣之外,一种难以言喻的焦香缠绕着味蕾,像是油脂滴落炭火、或是毛发瞬间燎卷的味道,令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又旋即锁得更紧。
他坐在巨大的、由整块昆仑玉雕成的宝座之上,帝袍下摆拖曳在冰冷的地面。眼角扫过殿外巍峨柱廊上高悬的几面惨白帛旗。晨风过处,那旗子猎猎作响,其下悬垂的几颗形状模糊、颜色暗沉的东西随之摇摆碰撞,如同挂在枯枝上的未熟浆果。那是昨日才被绑来的几位敢于冒死进谏的诤臣之颅——比干府中的门客、微子启的心腹,还有一位是掌管礼乐的旧商贵族。血污已然半干,凝结在他们怒睁的眼眶与扭曲的面颊上,凝固的姿态无声地俯视着殿内愈发升腾的靡乱喧嚣。生命以如此狰狞的方式终结,似乎成了帝辛消解烦闷的唯一乐趣。
妲己微微踮起脚,纤细的足弓绷紧,目光穿透殿门洞开的远方,投向朝歌城头更远的天际线。那里,本该是蓝如宝石的晴空,此刻却隐约被一片翻滚涌动的暗青色所覆盖。那颜色深邃、污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重量,缓慢而坚定地由西方的地平线逼近。几日了?总有闷雷般的响声在地层下滚过,鹿台巨大的玉石基座有时也会轻微震颤,像有什么庞然巨物在地底沉睡、翻身。一丝难以察觉的颤动,掠过她那双被公认为足以颠倒众生、此刻却沉静得如同昆仑山巅万年不化的幽潭般的眼底。那目光深处沉淀的东西,复杂而悠远,非人能解——有漠然,有洞察,还有一丝……宿命般的疲惫。
“美人,在看什么?”纣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嘶哑地响起,如同破旧的锣鼓敲打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殿宇四壁,激起零星空洞的回响。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宝座上起身,脚下虚浮,织满玄鸟图腾、缀以金线云纹的帝袍拖曳过冰冷光滑的玉砖,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一条慵懒而危险的巨蟒在游弋。
妲己并未立刻回身,仿佛那西方天际的异象比身后掌握生死的帝王更具吸引力。她伸出纤细如雨后春笋的玉指,指尖染着薄绯色的丹蔻,笔直而坚定地指向那片正逐渐遮蔽稀薄天光的巨大阴霾:“大王你看,”她的声音极轻极软,像最柔滑的蜀锦拂过耳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蛊惑力,“西边压来的云……像不像一群无声逼近的、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它们蹄下踏着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色杀气,从牧野……弥散而来。”她的尾音轻飘飘落下,“武王在牧野……集结他的爪牙了。它们……就要到了。”最后一句,几乎是气声,却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帝辛醉意朦胧的甲胄。
“爪牙?!”帝辛先是一愣,随即发出嗤的一声冷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滑稽的俳优之言。笑声在空阔的大殿里冲撞回响,充满了睥睨天下的嘲弄和不屑。“孤!”他猛地提高声调,胸腔震动,“孤有三十万披坚执锐的甲士!足以踏平八方!更有北海那些力能搏虎的囚徒,锁着铁链日夜打磨筋骨;东夷那些茹毛饮血的野人,只识得刀锋与战鼓!孤甚至无需解开他们的枷锁,只用虎豹骑手中的皮鞭和长矛驱策,便能组成一道碾碎一切的洪流!让周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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