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哑王磨剑(6 / 15)
价,那些在眼皮下传递的眼神和暗语——全部清晰、无余地映照进去,然后沉淀在意识的最深处。
散朝之后,当群臣退去,留下空洞寒冷的大殿,武丁会毫不犹豫地屏退所有试图服侍跟随的宦者、宫女和内卫,独自一人,顺着王宫最陡峭、最冰冷、最少人迹的石阶,一步步登上王宫中最高的建筑——“观台”。这是一座用巨大的黄色夯土和整根硬木搭建起来的高台,宛如一座孤悬于尘世之上的山峰,四角悬挂着巨大的青铜风铎,在呼啸的风中发出沉重而悲凉的低鸣。
站在观台之巅,狂风如同无形的巨掌从四面八方挤压撕扯着他的身体,吹得他身上宽大的玄色袍袖疯狂地上下翻飞、猎猎作响,如同两片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黑色羽翼。他屹立不动,唯有未束冠的长发在狂风中乱舞,如同黑色的火焰在怒号。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翻卷的云层和刺骨的寒风,俯瞰着脚下这片巨大的、属于他的、却又极其陌生的土地。
目光所及:近处,是王宫本身一片片鳞次栉比的宫室殿宇,飞檐翘角,斗拱交错,鸱吻威严,气象森严磅礴,象征着王权至高无上的中心,在夕阳或晨曦中被镀上壮丽的金边或压抑的阴影。目光稍稍移开,便是王畿内贵族们聚居的里坊区,高墙深院,门楼森然,隐隐有编钟磬鼓的华丽乐音和金翠闪耀的珠玉光彩从高大的院墙后泄出。而与之形成最刺眼对比的,则是环绕着贵族里坊和王城的、如同巨大而溃烂伤疤般的、连绵不绝的奴隶营区。低矮、歪斜、破烂的茅棚和窝棚拥挤在一起,污水在泥泞的道路上肆意横流,散发着恶臭。能看到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奴隶在监工挥舞的皮鞭下,麻木而机械地搬运着巨大的条石和沉重的巨木。武丁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石头和巨木的去处,恰恰是某位显赫贵族的别院园林——为了迎接他新纳的宠妾,或是为了装饰他即将举行的奢华寿宴。
他看得到那条笔直宽阔、用黄土层层夯筑平整、两侧植松的巨大“王道”,此刻络绎不绝地驶过装饰着金珠、垂着锦帘、由四匹健马牵引的华贵马车,车上坐着的要么是进贡珍宝的方国使者,要么是盛装赴宴的贵妇和显贵,车轮辘辘,马铃叮当,一派帝国中枢的盛世气象。而与此平行的一条泥泞不堪、污水淤积、曲折绕行至城外的荒僻小路上,一具具裹在破旧草席里、甚至赤身露体的、僵硬变形的尸体被负责掩埋的小吏随意丢弃在板车上拉走,引来成群的乌鸦和野狗疯狂地撕咬争夺,发出兴奋的聒噪和呜咽。
来自帝国四方的危机更未因朝堂中枢的这种病态“平静”而有一丝停歇。每日都有来自东、西、南、北的紧急军报,如同垂死的鸟儿般被快马信使疲惫地送入甘盘日夜灯火通明的“治事堂”。西边,羌方、土方的游骑如同野狼群,开始频繁地在边邑城镇和商道附近活动,劫掠村庄,焚烧房屋,掳走人丁和牲畜,只留下焦土和哭泣。北边,鬼方这个以狼为图腾的强大方国,探马一次次回报,确认其正大规模集结部落战士和战马,频繁操演,蠢蠢欲动,如乌云压顶。东夷诸部虽表面臣服,依照盟约纳贡,但贡赋总是一拖再拖,派遣来的使者言语之间也常常露出不加掩饰的傲气,对年轻的商王缺乏敬畏。至于南方广袤的荆楚之地,更是山高林密,水道纵横,叛服如四季般无常,不服王化的蛮族小邦此起彼伏,如同野火烧不尽的深林蔓草。
这些消息,经过甘盘那双老练而务实的眼睛审视后,会被他精准地区分处理。择其最为重要、影响最显着、必须让新王知晓的“要者”,在每一次例行的朝会上,被他用最冷静、最简练、最客观的语调,像陈述账簿般“禀报”给玉座之上的新王。然后,不等任何人有所反应,他便立刻给出他早已深思熟虑、滴水不漏的处置方案:“……增兵两百于邛关戍守……”“……派中士前往东夷斥责其君长怠惰,令其补足贡物,以牛羊加倍赔偿……”“……调离殷都不远的小诸侯武丁氏族的私兵一千人协防南境……”他的处置永远稳妥无比,至少能暂时按住涌动的暗流,维持住表面的、如同薄冰覆盖水面般的短暂平静。
但武丁透过那些冰冷的文字、那些听似平稳的汇报、那些看似合理的部署,看到的却是戍守在边关简陋石堡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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