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暗流涌动的桐宫(4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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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狠狠掼入翻涌的滚烫鼎腹深处——

沉闷至极的入水声。紧接着,一声根本无法辨别是人还是野兽发出的、短促到极限的惨嚎从鼎口爆发出来,尖锐得足以刺穿殿宇厚重的穹顶!仅仅持续了一瞬。

接着,鼎内是翻腾的汤水被阻隔的闷响,咕嘟咕嘟,混浊的泡沫带着诡异的血沫颜色向上翻涌、破裂。

一股皮肉被猛烈滚煮的可怕味道——血腥、焦糊、腥膻——猛地蒸腾而起,盖过了之前任何膻香。大殿里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无论大巫还是仆从,都齐刷刷地深深垂下头去,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不敢发出丝毫声息。巨大青铜鼎壁上的兽面在水汽蒸腾中扭曲晃动,铜铃般的大眼里似流动着狞笑。

大殿深处的高台上,垂着数重象征着王权的玄、纁二色丝缎帷帐。帘幕缝隙后,数道目光惊惶交汇。

“太过了……”一声女子的低语如游丝溢出,随即被另一人仓惶捂紧,“噤声!妄议人牲,是要……”

帘帐后瞬间死寂。但鼎腹中的闷响和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已如同诅咒般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弥漫整个宫宇。

殿门沉重的阴影下,伊尹默默伫立着,如同一尊蒙尘的青铜古像。他没有低头,也没有回避。混浊的鼎沸之声、那股非人的恐怖气息,清晰地灌入他的耳鼻。但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花白稀疏的胡须在微弱的气流中极其轻微地抖动着。他垂在宽大袍袖里的手,枯硬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冰冷的皮肉,留下几弯渗血的月牙痕迹,如同古老青铜上难以磨灭的刻痕。

夜色浓重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无声笼罩着摄政伊尹那座异常简朴的府邸。书房内只燃着一盏小小的陶豆油灯,如豆的光晕仅能勉强铺开方寸之地,映照着书案旁端坐的身影。

枯干的手指从木碗中拈起几粒饱满的麦穗,小心翼翼地摘去麦壳。动作缓慢而精确。烛焰被窗外溜进的寒风吹得一阵轻晃,映照得案头卷开的简牍上墨迹幽深斑驳,文字在光影摇曳中变得模糊不清。

“咿呀——”一声极其轻微的推门声划破寂静。一个身着常服的老仆悄无声息地进来,手中捧着一盏温度刚刚好的汤药。他动作轻缓地置于案角,随即垂手侍立一旁,目光低垂,不敢惊扰主人的沉思。

伊尹缓缓抬眼,目光停留在那份摊开的密报简牍上。字迹清晰得刺目:“……南郊民言,今岁贡赋过常,新加‘筑台’力役……王猎,损稼穑百余亩,不予偿……巫卜于明光台,烹……”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最后几字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上刚刚被麦壳边缘割出的新鲜伤口。刺痛细微而持续,带着一种真实的醒觉感。良久,那衰老却不失穿透力的声音响起:“……汤王在时……宫室不过数椽……”

老仆的身体微微一震,头垂得更低。他知道,“汤王在时”……这四个字,在老主人心中所蕴含的分量。

伊尹不再看那份诉说着令人心悸内容的密报,手指重新从碗中拈起一粒麦穗,近乎固执地继续着剥离壳的动作。

这麦穗的硬壳,每一道棱,都像先祖刻在龟甲上的痕迹;这麦粒的洁白温润,又恰似人心向善的微光。他剥开坚硬的外壳,让柔软的内里显露出来,仿佛在完成一场微小却又至关重要的仪式。

动作沉缓,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和自省。

仲春的气息尚未来得及在桐宫完全舒展开,便被一场骤然而至的倒春寒粗暴地覆盖。天幕阴沉似铅,低低压在陵园上空,铅灰色的积云沉重得几乎要坠落下来。没有一丝风,空气冰冷粘稠,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汤王墓前的低矮宫室在无边肃杀的雨幕中如同卑微的虫豸。残破的茅草顶棚根本无法抵挡这凄风苦雨的不断侵袭,不断有冰凉的水滴从腐烂的草茎间隙漏下,滴滴答答落在室内布满湿滑青苔的铺地砖上,也落在蜷缩在墙角茅草堆里的太甲身上。

寒意像无数冰冷的爬虫,无孔不入地钻进破旧的葛麻单衣,贪婪吸噬着他体内残存的热量。太甲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嘴唇因寒冷和饥饿而呈现出一种发绀的灰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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