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鳄宫残烛(3 / 9)
一时兴起随手赏赐下来的那块青铜“御龙”腰牌,此刻正悬垂在他松弛肮脏的腰腹之间。腰牌被拙劣工匠粗糙地錾刻出一条简约但神态凶猛、形似鳄鱼的图案。然而这块曾象征着他“人臣宠遇之极”的无上荣耀之物,此刻却冰冷刺骨,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身体,更死死压住他的灵魂,犹如一副量身定制的枷锁,坠他直向深渊。
昏惨的灯火下,粗陶大瓮内浸泡着可怖的景象。那赫然是一具早已被剥去了坚韧厚实的墨绿鳞皮、属于一条雌性巨鳄的残缺尸身!原本威猛修长的身躯被粗暴地砍成了四五段不规则的肉块,像是祭祀后剩余的垃圾,浸泡在一种古怪至极的白浊浆液里。那浆液散发着极其呛人的浓烈石灰粉气味,混合着劣质米酒发酵后刺鼻的酸馊味,形成一种能把活人熏晕过去的怪诞浑浊。其中一段尤其庞大的是雌鳄的胸腹部位,上面残留着惨烈剥皮留下的刀刮印痕。更令人心悸的是,鳄尸那对曾经倒映着冰冷死亡光芒、琥珀色的眼珠被残忍地剜去,只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幽幽地对着石室上方漆黑的空气,空洞得如同连接着九幽深处。
几片剥落时被连带撕裂下来的、大如婴掌的灰绿色硬鳞,无声地沉在瓮底污臭浊液的深处,粗糙边缘上凝结着早已发黑的干涸血块。
“死了……又死了一条……”刘累喉咙滚动,发出像砂砾摩擦铁器般干涩撕裂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豫东方言尾音。他像是在对旁边一个石柱般僵立着、形销骨立的老仆说话,又更像是试图借着自言自语,驱散那如蛆附骨、快将他压垮碾碎的庞大恐慌。“陛下……陛下那性子……”他的声音在极度恐惧下细弱发颤,几乎被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所掩盖, “刚吃上这煮熟之‘龙肉’那阵,高兴得眼睛都亮了,当场就摔了那盏和田玉髓杯……可另一条雄的畜生啊……它不对劲了!也不吃,也不喝……整天缩在最臭最黑的那个水底角落……再这样耗下去……它们都要死绝!我们都要死绝啊!”他用沾满了油污汗渍的袖子狠狠蹭了把额头涔涔渗出的冷汗,布料上瞬间留下一条半凝固油腻的污痕,映照灯色一片肮脏油亮,“昨天……就在昨天!那条胸的像是中了邪,发疯似的用头往这石池北壁那最坚硬的花岗岩上去撞!撞得池壁咚咚山响!撞得脑壳都凹了,连鳍骨……它那后背靠尾巴那片骨板,都撞断了半截!碎骨茬子都戳穿了厚皮露在外面啊!”他枯干发裂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因想象那血肉狼藉的场面而抖若筛糠。
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身体因剧烈情绪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昏惨灯光在他身后墙壁上投下巨大扭曲、如同风中枯树般摇曳不止的影子。他干瘦的身躯在狭小憋闷的空间中如同困兽般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肮脏草鞋踩在满是灰垢的地面上,发出单调刺耳的摩擦声。“跑?”他浑浊恐惧的眼珠神经质地往那扇用粗糙木条钉着、缝隙透出外面冰冷黑暗的铁力木房门瞟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能往哪儿跑?!王城内外、四门八方皆是陛下的甲兵!这天下的土地,都是陛下一个人的猎场、他的牲口圈啊!”
那一直如同沉默雕像般枯立的老仆终于抬起了低垂的头颅。他浑浊昏花、眼白遍布蛛网般深黄血丝的眼睛,木然地望向瓮中那截浸泡在腐臭白浆里的雌鳄腹肉。那段腹肉的边缘已经开始微微泛黄卷曲,散发出混合着石灰、酒糟与皮肉开始腐败的怪味。“大人……” 老仆的声音干涩平板,像从一口深井里刮出来的冷风,“‘龙羹’……还能再献上一次吗?”
“哐当!” 一声脆响。是刘累一脚重重踢在陶瓮冰冷厚重的瓮壁上。
刘累猛地钉死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凝固,仿佛被泼了一盆来自九幽之下的万载玄冰之水!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直冲脑门!
他脖颈僵硬地一点点扭动,一双布满血丝、爬满恐惧的眼睛死死盯在老仆那张布满沟壑、麻木绝望的脸上。接着,更加缓慢、更加艰难地把头颅转向那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粗陶大瓮——浑浊的石灰白浆下,那段巨大丑陋的雌鳄腹段在灯下微微反射出诡异光泽,切口边缘的皮下黄白色脂肪层已经开始溶化分解,渗出棉絮状淡黄色粘稠的腐液,与石灰水混成令人作呕的膏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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