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断河启夏(4 / 8)
“宫殿”,不过是倚着一座低矮土丘的缓坡,新垒起的几间黄泥草屋。墙壁是粗砺的黄土混合着草茎,尚透着潮湿的气息。院子仅以稀疏的竹篱相围,几株新栽的垂柳,纤细的枝条在晨风中无力地摇摆,嫩芽尚未铺展。没有王都宫阙的崇峻威严,没有朱墙碧瓦的堂皇气象,只有一种近乎蛮荒的质朴与难以言喻的寂静。
禹住下后的第一件事,并非梳理政务,而是立刻带着老仆和城中为数不多尚有力气的老人、孩童,在屋后那片向阳的缓坡上开辟出一片不大的空场。他亲自操起粗重的石斧和铜锸,刨开泥土,如同当年开凿河山。在一片夯实的平地上,他令人将那柄陪伴他战洪水、劈巨石的巨大石矩——石质粗糙,棱角分明,上面布满了铜斧砍劈留下的深刻凹痕——深深地、稳稳地竖立其中。石矩投下的影子,便是一条精准的测日轨道。石矩之旁,一方未经雕琢的粗砺石案上,那份陪伴舜帝走完最后一程、见证了最高权力交替的《禹贡图》被小心翼翼地展开。兽皮卷轴的边缘被摩挲得油亮发光,如同一段古老河岸的记忆留痕。
自此,禹的日常被简化到了极致。布衣短褐,麻绳束腰。晨曦微露,他已扛起沉重的骨耜或石锄,与城中寥寥可数的几个老弱一起,躬耕于城郊那些刚刚被开垦出来、土坷拉都尚未松透的稀疏田垄上。炎炎烈日当空,他可能又扛起了测量水准的巨大长竿和象征绳墨规矩的长绳,独自跋涉在阳城周边起伏的丘壑之间。他用脚步丈量土地的高低向背,用手指感知水流的缓急深浅,将每一处细微的地势变化、每一片适宜耕种的坡地、每一股可资利用的溪流泉水,都详细标注、添补在那张日臻完善的兽皮舆图之上。夕阳西沉时,他便回到那根巨大的石矩旁,看着石矩的影子在石案上拖长、移动,然后默默地记录下刻度与光影的变化。
他那刻意的疏离与沉默,非但未能冷却天下人心,反而如同投入干柴堆的火星。阳城那原本狭窄简陋、仅供行脚商通过的城门外,数日之内便热闹得如同王都集市!初时是邻近几个仰慕禹的威名的小部落酋长,骑着瘦马,带着山野间猎获的兽皮、新采的草药和简陋的陶器前来。随后,豫州、兖州、青州这些中原腹地的强大方伯们,也乘着华贵的轩车,由健壮的武士拱卫着,驮来了成箱的沉重青铜礼器、珍贵的玉石圭璋、成捆精美的葛布丝绸。豪华的车轮碾压在阳城城外泥泞原始的土路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辙印。日复一日,当禹结束一天的劳作,踩着田埂的泥土走向他那低矮的土屋门口时,总会被无数神情恭谨、言语恳切、乃至眼含焦灼的诸侯使者拦住。
“摄政王!”豫州伯拱手至额,声如洪钟,“天下汹汹,不可一日无主砥柱啊!”
“商均公子虽为帝子,然其年少德薄,民望未孚!万民心之所向,唯摄政王也!”兖州伯言辞恳切,眼神却锐利如钩。
“摄政王!四海仰您为父!若不顾黎庶倒悬之忧,犹如江河断流,是为不仁!”青州伯的话语已带上责备的意味。
更有雍州的使者,态度近乎强硬:“昔者帝尧禅舜,乃天下为公!今者帝舜禅禹,天命昭昭!摄政王若固辞不受,是违逆天心,有负民望!是弃九州于不顾!”这质问如鼓点般敲打在禹的心上。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岩层,一层又一层地加诸于禹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之上。然而无论面对如何诚挚的推举、慷慨激昂的陈词,甚至是隐含威胁的诘问,禹只是沉默。有时是放下手中正记录水文的炭笔,有时是将整理谷物的簸箕轻轻放在脚边,抬起头。那张被风雨刻画出深壑的脸上,皱纹似乎又添了几重,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如同大地般深沉的疲惫与无奈:“天命所系……万民所望……再容老夫……细细思量……斟酌一二……” 他挥了挥沾满泥屑草屑的手,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向那间低矮朴素的草屋内室,只留下一个沉默、坚毅、却又透出无限孤寂与忍耐的背影。那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很长很长。
而此时,远在虞城,商均的宫室却呈现出另一种截然相反却同样令人窒息的景象。建筑华美大气,廊柱雕梁,彩绘辉煌。宫院内铺设着打磨光滑的青石板,反射着清冷的光泽。然而,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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