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浪滔天(2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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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它消失在父亲的破陶碗中,才不舍地收回视线,小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黎明里格外清晰。她窘迫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爷爷的眼睛。

康叔没说话,粗糙的大手无声地在小草削瘦的脊背上拍了拍。他站起身,身体每一处骨节都在湿冷中被碾磨得钝痛。他得行动了。他挪开棚口那块沉重的卵石障碍,这是晚上封棚口防备夜里随水游荡而来的蛇鼠所设。棚口的浊水没了阻拦,缓慢地流了一小股进来,漫过他那双早已破得包不住脚趾的草鞋。

他踏出棚子,双脚深深陷入及膝深的稀烂淤泥里。泥浆冰凉得彻骨,刺穿着皮肤。水面上浮动着一片腐烂的树叶,发出微弱的酸腐气息。他弯腰,从棚根浅滩的水底,摸索着拽起一只破旧的藤篓。篓身浸透了污水,沉甸甸的。他把篓口倾斜,浑浊的水哗啦流出来,沥了一会儿,才露出底部可怜的一点东西:两三条指头长短、瘦得几乎透明的杂鱼,几根纠结缠绕的水草根茎,还有一小把黏糊糊、颜色发暗的螺。这就是他与小草活下去的全部指望。他默不作声地开始费力地收拾篓底那点可怜的收获,冰冷黏腻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到麻木的心脏。指头不知在篓底被什么硬物划破了,殷红的血珠刚沁出来,瞬间就被浑浊的水浪稀释、带走了,只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灰黑刺目的浅痕。

水线依旧缓慢,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悄无声息地往上爬。康叔低头收拾藤篓时,浑浊的水流边缘又漫过棚子最底下一根苇杆几寸。水面折射着无力的天光,倒映着他佝偻的身影,以及远处更远处丘陵上那些墨绿色的、如同溺水者发冠的树木顶梢。其中最大的一丛绿意,盘踞在东北方向那片微微隆起的高地上,格外显眼。他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墨绿。就在几年前,洪水第一次狂暴地撕扯大地时,那里曾是一个宽阔平缓的土坡。姚伯,村中的富户,带人用麻袋装土、伐木钉桩,垒砌起高于平地数尺的坡塬。大水来来回回冲刷啃噬,终究没能啃下这块肥腻的硬骨头。姚家在坡塬上开辟田地,那绿意便日渐浓密、厚实。康叔的眼神在那片盎然的生机上停留片刻,随即空洞地移开,落在眼前浑浊无边、漂着烂柴烂叶的水面上。

风不知从哪里钻来一丝空隙,送来一缕若有似无的烟味,混杂着谷物被火燎过的焦香。康叔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姚家高坡塬方向传来的气味。那烟,是麦饭快熟时锅灶间腾起的烟。这气味像钝刀子,反复拉割着他们这些低洼沼泽里挣扎的人腹中早已饿得贴了后脊梁的肠胃。

小草不知何时也跟到了棚口,小手扶着湿漉漉的苇杆壁,小脸贴在缝隙处费力地向外张望。她自然也闻到了那气味,目光贪婪地锁着东北方向飘起的、常人几乎难以觉察的薄薄烟气,喉咙里发出抑制不住的细微吞咽声。

“爷……”她声音细得像蚊蚋,“饿。”

康叔没回头,依旧低着头收拾藤篓里的东西,手上的动作却停滞了一瞬。他沙哑地应道:“快了,快了。等下爷再出去找找。”这话干涩空洞,在水流的沉默中显得格外虚浮。

他收拾好那点勉强称之为食物的东西,放在棚边一块略高的石头上,转身走向那簇新露出水面的黍子残茬。瘦三家少年小心翼翼地护着方才摘下来的那点黍子尖,已经回到矮坎上,和父亲瘦三一起整理极其微薄的收获。

康叔走到那水中的黍子丛前,浑浊的水面下,依稀可见几根同样细小、尚未成熟的黍子尖顶。旁边还戳着半截断茬,那是瘦三儿子刚刚掐过的残迹。他伸手入水,浑浊的水带着寒意瞬间没过手腕。他摸索着,抓住了一根微微摇晃的黍秆。杆子很细,很软,显然并未真正成熟。他小心地将其掐断,和之前收拾出来的那些浑浊杂鱼腥草螺蛳放在一处。总共也就那么一小把,蔫蔫的。

瘦三在不远处望着他,眼神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灰翳。康叔没抬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脚边。浑浊的水流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无声地包裹着他的双腿。浑浊的水面下,几块深色的、形状不规则的凸起在视线边缘一晃而过,看不清是朽木还是沉泥。他感到水底下的脚边,淤泥松动了一下,一个硬硬的、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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