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时代的幽灵(2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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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成功的渴望,如同饥饿一般啃噬着他的理智,这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开始学习阿才的方式,用剥夺睡眠、用冰水、用语言上的羞辱来摧毁囚犯的意志。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竟有种病态的天赋。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描绘黄四死后会下什么样的地狱,描绘他的家人会遭到怎样的报应。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那个凶悍的罪犯崩溃了。

他开始讲述,断断续续,颠三倒四。

他讲述自己如何从广州街头混社会,遭人欺辱,又是如何靠着出卖同乡,将他们骗上开往澳门的赌船,从而赚到第一桶金。

他讲述那些被称为“猪仔”的同胞,如何像牲口一样被塞进底舱,在数月的航行中,因为疾病、饥饿和绝望而死去大半。

他甚至用一种炫耀般的语气,描述他如何打通了古巴种植园主和秘鲁鸟粪矿主的关系,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明码标价,变成种植园里会被活活累死的消耗品。

威尔逊强迫自己不去感受那种生理上的恶心,而是像一个书记员一样,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他追问船舱的尺寸,追问每天配给的食物和水的分量,追问如何处理那些死在路上的尸体,追问那些“猪仔”的卖价和利润。

他发现,自己正在写的,不是一个充满英雄气概的冒险故事,而是一本无比精细的、关于罪恶的账本。

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威尔逊放弃了《邦联孤狼》那种夸张的煽情的笔法。

他选择了一种全新的叙事方式,一种极度冷静,克制,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感情的笔调。

他只是罗列事实,描绘细节,不加任何道德评判。

他详细地记录了黄四的“商业模式”,就像《华尔街日报》分析一家铁路公司的财报一样。

“…每售出一名健康的成年男性劳工,黄四的组织可以从古巴的甘蔗种植园主手中获得四十西班牙银元。除去付给地方蛇头的五银元,以及航运途中约两银元的成本,包括最低限度的食物和不可避免的死亡损耗,单笔交易的净利润高达三十三银元。在1868年的高峰期,黄四控制的船队一年可以运送超过三千名猪仔,年利润接近十万银元,这笔钱足以在旧金山任何一个豪宅区购置房产……”

当威尔逊写下这些文字时,他的手是冰冷的。

黄四又被拉回了斗场当人肉沙包,他不过是在转述地狱的景象。

这本书被命名为《黄土之下》,波士顿一家以出版严肃读物闻名的出版社看中了。

1875年初,这本书悄无声息地上市了。

它的反响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普通民众对它毫无兴趣。故事里没有英雄,没有爱情,只有一个卑劣的异国罪犯和一群面目模糊的受害者。它在廉价小说市场上输得一败涂地。

然而,在另一个圈子里,它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东海岸那些依然活跃的废奴主义者后裔、人道主义者、以及一些对社会问题感兴趣的知识分子,将这本书奉为圭臬。

《大西洋月刊》发表了一篇长篇评论,称赞这本书“揭示了我们这个时代最丑陋的奴隶贸易变种……威尔逊先生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放弃了廉价的道德谴责,而是用冰冷的事实,构建了一座无法辩驳的罪恶纪念碑。”

威尔逊开始收到来自哈佛和耶鲁大学教授的信件,他们邀请他去进行演讲。一些社会改良组织将他的书作为募捐晚宴上的宣传材料。

他第一次被冠以“有良知的作家”、“勇敢的揭秘者”这样的头衔。

威尔逊对此感到无比的讽刺。

勇敢?他的素材是一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囚犯告诉他的。

良知?他写这本书的唯一目的,是为了钱和名声。

这本书的销量最终只有区区两万册,给他带来的版税甚至不够支付他在纽约一年的开销。

但他却获得了一种意想不到的“资本”,那就是评论界的赞誉和一种虚假的道德光环。

陈九对此似乎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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